屋外,孫貴娥又“姐姐姐”地鬼叫了好幾聲,見沒人搭理她,只能悻悻縮頭回去。
屋內,面無表情的雷鳳蘭擰了毛巾,像往常一樣要給閨女擦臉。
辛美夭拿過毛巾,沒有要擦臉的意思。
雷鳳蘭看着小閨女,臉色緩和了些,沒了瞧見孫貴娥時的憤恨緊繃。
她長長嘆了口氣,坐到爐子邊,悶不吭聲地鏟起爐灰。
原本在裏屋眯眼睡着的雷小妮,早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她一骨碌爬起來,若無其事地晃到外屋。
見氣氛詭異,雷小妮沒說話,抓起碗裏的兩顆水果糖,塞給辛美夭。
辛美夭看了眼手心裏兩顆小小的水果糖,又看向面前10歲的孩子。
這是原主舅舅的女兒,雷小妮。
雷小妮見辛美夭不動彈,撇嘴。
“都給你,我不愛吃,我爸我媽在的時候見天買。”
說完,雷小妮搶過辛美夭手裏的毛巾,囫圇擦起臉來。
擦到一半,坐在爐子邊的雷鳳蘭突然爆發出嚎啕的哭聲。
雷小妮頓時頹了肩膀,小大人般嘆了口氣,得,又說錯話了。
提到雷小妮去世的爸媽,也就是雷鳳蘭的弟弟,比想起辛衛東和孫貴娥那對賤人,還讓雷鳳蘭戳心一萬倍啊。
這事得從頭說起,起先還沒孫貴娥什麼事。
原本雷鳳蘭和弟弟、弟媳,以及辛衛東都是鍋爐廠的職工。
當然那時辛衛東剛從鄉下進城,窮得叮當響,是在和雷鳳蘭結婚後,雷鳳蘭與弟弟花了大力氣,才讓他進了鍋爐廠當正式工。
因爲雷、辛兩家關系不錯,廠裏分房的時候,雷鳳蘭添上所有積蓄,就和弟弟家合着分到了一處稍微大點的房。
平時在院中間用木板一隔,當做院牆,就成了獨門獨戶,各帶院子的兩個小家,根本不用像別人那樣十幾家擠在一起過活,日子方便得誰看了都羨慕。
但半年前,不幸降臨。
辛美夭的舅舅在操作過程中,不慎死亡。
而辛美夭的舅媽是個烈性子,因接受不了突來的噩耗,當天就一頭撞死在了廠裏......
弟弟弟媳的死,對雷鳳蘭來說不亞於是天塌。
這雷家姐弟十來歲沒了父母,相依爲命、互相幫扶着長大,苦日子不知道過了多少。
後來姐弟倆上進,選進了鍋爐廠當正式工人,再各自成了家,隔壁住着。
眼看他們的日子就要好起來了,沒想到老天爺一動手指,又輕易將這支起來的日子壓塌了。
雷鳳蘭因此生了場大病,耽誤了進廠上工。
辛衛東正是趁這個時候,提出讓大閨女辛招娣頂下雷鳳蘭的工作。
因爲大閨女嫁的婆家不大好,日子艱難,雷鳳蘭心裏覺得愧疚虧欠,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讓辛衛東去辦。
這下可好了,辛衛東直接消失了幾天,等雷鳳蘭反應過來時,她的表妹孫貴娥,已經領着三個女兒跪在了家門外。
那時,雷鳳蘭才知道,她和辛衛東結婚的這二十年,辛衛東竟然背着她,一直和鄉下的孫貴娥搞破鞋!
而辛衛東不見人的那幾天,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不但偷摸把離婚證給辦了。
還把雷鳳蘭鍋爐廠的正式工作,讓人頂了,這頂工的不是雷鳳蘭自己的女兒,卻是孫貴娥的大女兒!
那會,氣急攻心的雷鳳蘭,簡直要把辛衛東生吞活剝了。
辛衛東頂不住了,索性將欺騙雷鳳蘭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原來孫貴娥的女兒,竟然都是辛衛東親生的!
更可笑的是,孫貴娥的三個女兒和雷鳳蘭的三個女兒,連年紀都差不多大。
也就是說,她們是前後腳生的孩子,辛衛東把人養在鄉下,就沒閒過!
那會孫貴娥母女四人跪在大門外,全是一副弱不禁風,受人欺負的嘴臉:
“姐,姐,咱倆打小就認識,你知道的,我也是有苦衷有難處的,你開開門聽我說啊!”
“大姨,大姨,我們是您的親外甥女啊,您幫幫我們,開門讓我們進去吧……”
大雜院裏有不少看熱鬧的,紛紛過來問咋了,那母女幾個立刻把嘴閉緊,又啥也不說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就這麼鬧了幾天,罪魁禍首辛衛東卻當起了縮頭烏龜。
雷鳳蘭眼看木已成舟,哀大心死,本想和辛衛東同歸於盡,但她放不下自己的三個閨女,還有弟弟留下的獨苗小妮。
四個姑娘往後還得活在這片地界上,要臉面做人呐!
雷鳳蘭硬扛了過來,爲了不把事情鬧大,影響到閨女們,只能生吞下這些髒事,不認也得認了。
所以後來,雷鳳蘭就帶着女兒們搬到了弟弟家,從此和隔壁老死不相往來。
雷小妮看雷鳳蘭哭得那樣傷心,眼眶子也熱熱的,她很少見大姑這麼哭過,估摸着是心裏憋得狠了。
其實哭出來才好,總比老苦在心裏強。
雷小妮將毛巾塞到大姑手裏,沉默拉着辛美夭走了。
雷小妮和辛美夭倆人齊齊抱着膝蓋,坐在院子裏,像倆鵪鶉,各自不知道在想什麼。
辛美夭聽了會隔壁的動靜,將手裏的兩顆糖剝了,喂進雷小妮嘴裏。
雷小妮愣了愣,但想到她這三姐是個傻的,就不奇怪了。
傻子嘛,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
她猶豫着,要不將嘴裏的糖吐出來一顆,分回給三姐?
辛美夭透過彩色的玻璃糖紙,饒有興致地望着天。
“不許吐,惡心。”
雷小妮只能算了,她嚐着嘴裏甜絲絲的味兒,心裏的煩悶也跟着散了點。
“惡心?咋,懂幹淨了?也不跟我打架,還知道把糖讓給我......”
“姐,你瞧着好像沒那麼傻了,現在這樣,比以前可憐兮兮的呆樣順眼多了。”
辛美夭勾起唇,那笑好像蔫壞蔫壞的。
“因爲你沒爹媽,比我可憐,得讓着你。”
雷小妮聽了,一下就炸了。
“哼,誰要你讓了,還說我,就你那活爹,還不如沒有呢!”
辛美夭回頭,撥着她細細的羊角辮,笑容依舊。
“小妮你可真會說話,多說點。”
雷小妮的火氣一下就消了,原本確實覺着自己成了沒爹沒媽的孩子,怪慘的。
但緊接着,她就想到大姑那每天活死人一樣的日子:
親弟弟死了,家沒了,工作丟了,過了小半輩子的男人也跟別人搭夥了。
自己無依無靠,一輩子得養着個傻閨女,還見天被破鞋一家戳着心肝肺惡心,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搬又搬不走......
哎,想想就糟心死了,倒黴死了,往後不知道得怎麼活呢。
這麼一對比,她大姑還不如她那一走了之沒良心的媽呢。
所以啊她自己一小孩,有親姑姑、姐姐們疼着,還慘個什麼勁兒啊。
是這個理兒,如果你覺着自個兒慘得活不下去,那就想:
世界上多的是孤苦伶仃的人,他們比你難,比你苦,甚至比你痛,但他們依然在好好地活,努力地過。
這麼一開解,是不是就好受得多,又能接着挺下去了?
雷小妮是個心大的孩子,不落忍地牽起傻姐姐的手。
“別怕,我隨我媽,凶着呢,往後有我護着,看誰敢欺負你。”
辛美夭回握小妮雞爪子一樣的手,望向隔壁的目光很淡。
將來誰欺負誰,說不定的。
沒人知道,現在的辛美夭打根兒上就不是什麼好人,她那副心肝……黑着呢。
是以原主好好的,怎麼就跳河死了?
雷鳳蘭賴以生存的工作怎麼被騙沒的?
還有辛衛東那個臭渣......
這一筆筆的賬,不能稀裏糊塗地埋着、爛着,辛美夭都要翻出來,連本帶利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