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是辛衛東去鍋爐廠上工的點。
滿臉賢惠的孫貴娥手上拿着飯盒,正抓緊工夫喂辛衛東吃個出門餃子呐。
這你儂我儂,不避人的樣兒,可不就是一對老鴛鴦。
孫貴娥一見是雷鳳蘭就紅了臉,放下筷子,又一臉逆來順受的樣。
“姐,我這......”
辛衛東咳了兩聲,挺了挺腰杆。
“這人眼珠子長頭頂上,總有一天走路摔死,你叫她幹啥。”
雷鳳蘭出門撞見這兩人,臉色難看無比,本來想走的,但辛衛東自己撞上來,她忍不住回擊。
“哼,怪稀罕,你管我叫姐,那辛衛東得管我叫啥。”
誰不知道,孫貴娥以前可是管辛衛東叫姐夫的,如今倆人不要臉地搞在一起,那這輩分該怎麼論?
孫貴娥的臉色頓時變得微妙,笑不出來了。
辛衛東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擋在孫貴娥面前,梗起脖子。
“雷鳳蘭,好好的,你欺負貴娥幹啥!我要真叫你聲姐,你敢答應嗎!要點臉不!”
孫貴娥順勢躲在辛衛東的身後,那眼淚跟滴自來水似的,說來就來。
“衛東,別這樣,我姐她還在氣頭上,你讓讓她......”
辛衛東見孫貴娥哭,一下就被挑起了火氣。
“貴娥,你說這二十年,我們忍得這麼辛苦,還不夠讓着她嗎,有我在,你老怕她幹啥!”
一邊拋家棄女的心虛始終在骨子裏作祟,一邊又想在孫貴娥面前裝頂天立地的老爺們,辛衛東開始倒打一耙,妄圖先發制人。
“還有雷鳳蘭,當着閨女的面,今天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
“當初但凡你有貴娥一半的好性子,咱這日子都不至於散夥!”
“所以你變成現在這鬼樣子,不是我辛衛東對不起你,是你該反省反省自己身上的臭毛病!”
“哼,連個傻子都看不住,你還有臉沖別人發邪火!”
雷鳳蘭被這黑白顛倒的幾句話一激,叉着腰就要上前撕巴。
但發現不遠處有出門上工的人,她看了眼身後的閨女們,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朝倆人用力吐了口唾沫,壓低聲音。
“呸!該天打雷劈的是你們,兩個爛心爛肝的老貨!給我滾!”
辛衛東跟雷鳳蘭生活了二十年,哪有不了解的,一下就看出了雷鳳蘭隱忍的態度,心定了下來。
他就知道,雷鳳蘭爲了她的閨女,絕不可能和他當衆撕破臉。
辛衛東像拿到了尚方寶劍,氣焰明顯高漲起來。
他想得寸進尺,最好借這個機會拿住雷鳳蘭,把丟掉的面子拿回來。
辛衛東往路上一挪,狂妄地擋住雷鳳蘭回家的路。
“雷鳳蘭,你一輩子沒給我老辛家生個兒子,對不起我老辛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怪你。”
“但你要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辛字兒,閨女們往後在外頭遭了欺負,肯定是要我這個當爹的出面撐腰,而不是你一個女人!”
“所以你最好別太囂張,對貴娥客氣點,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礙我的日子,你也難看!”
雷鳳蘭和辛衛東離婚後,怕自己忍不住沖動,已經盡量避開這對狗男女出門。
這是搬走後,她第一次和辛衛東正面交鋒。
可辛衛東說的,未嚐不是雷鳳蘭深深忌憚的,要不是爲着閨女,她早就生啃了他們。
雷鳳蘭咬死牙關,攥緊拳頭。
辛進楠快氣死了,但她從小受着家裏傳統觀念的束縛,根本沒法對辛衛東罵出什麼難聽的話。
“我媽從前爲多掙點工資,加班加點地在廠裏熬着,可爲了你能吃上頓熱飯,雷打不動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忙活,你咋這麼沒良心,這麼對我媽說話!”
雷小妮也黑了臉,她倒想沖上去幹架,可大姑不讓啊。
辛衛東根本沒把辛進楠放在眼裏,死黃毛丫頭,敢教訓起老子來了。
他背起手,斜眼看人,自以爲威風。
“你什麼你,爸都不叫,沒規矩的死丫頭,你以爲我稀罕她做的飯?這是她身爲一個女人該做的!這是她的責任!”
“她要是連飯都不會做,我要她幹嘛,娶回來當姑奶奶嗎!”
“再說了,沒了她雷鳳蘭,你貴娥姨不照樣給我照顧得好好的,我也沒餓死啊,這麼點小事,還吆喝上了,丟人現眼......”
躲在後頭的孫貴娥,算摸清了情況,雷鳳蘭生的丫頭和雷鳳蘭一樣沒出息,連辛衛東都幹不過。
孫貴娥抹幹眼淚,不裝啞巴了。
“是啊二丫,你一姑娘家不能這麼和你爸說話,你爸是咱的一家之主,你和你大姐還指着你爸撐腰呢......”
這話叫辛衛東聽得心裏舒服,他鼻子噴着氣,更擺起了架子。
“不用跟她廢話這麼多,我看是隨她媽了,都是豬腦子。”
辛進楠氣得眼圈發紅,可她依然直挺挺站在原地,半步不讓。
“我跟他說話,有你什麼事!你閉嘴!”
孫貴娥不說話了,果真兩秒不到,就等來了辛衛東的破口大罵。
“怎麼跟大人說話的,沒娘教的東西!就你這德行,哪個男人敢要你,小心老子讓你找不着婆家......”
旁邊探頭探腦的人越來越多,雷鳳蘭瞪着辛衛東,心口堵得喘不過氣。
“虎毒還不食子呢,天底下有這麼咒閨女的爹嗎!你這個缺德玩意!不想死就給我閃開!”
雷鳳蘭不想再扯,但她越想避開,辛衛東就越嘚瑟。
他繼續叭叭叭地潑雷鳳蘭髒水,把黑的說成白的。
“雷鳳蘭,咱倆離婚了,你同意離的!我跟貴娥可是扯了結婚證的,你別以爲給我生了幾個丫頭,就能跟我糾纏不清,貴娥是清清白白的好女人,我不稀罕你!”
她啥時候糾纏這賤人!誰不清白!雷鳳蘭氣得雙目噴火,牙都快咬出血來。
眼看雷鳳蘭被氣得不輕,孫貴娥假模假樣地低頭看起手裏的飯盒,實則心裏暗爽得不行。
她的三個女兒更是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站在後頭看熱鬧,全然一副要大獲全勝的模樣。
她們媽說的沒錯,她們爸教訓人的時候,千萬別跟着上前摻和,那樣對她們影響不好。
瞧瞧,雷鳳蘭和她閨女面紅耳赤的難看樣兒,大庭廣衆的,真夠丟人的,往後還怎麼出門......
而雷鳳蘭再氣又能怎麼辦呢,辛衛東是個爛人,完全不爲閨女想,但是她不能啊。
她就是和辛衛東打得你死我活,對她的女兒又有什麼好處?
雷鳳蘭將閨女們護在身後,她又想像往常一樣忍耐吃悶虧,再沒辦法,索性撞開辛衛東,躲回家算了。
雷小妮望向大姑,心裏已經吼了幾萬遍:
大姑!忍他奶奶!沖上去!撓死他呀!
但最終看着大姑那熟悉的窩囊樣,她深深嘆了口氣,扯住了還要上前爭辯的二姐。
沒用的,她們要是鬧了,大姑肯定又想着那些名聲啊、婆家啊啥的,一準給她倆扽回去......
周遭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就在雷鳳蘭單方面受着欺負,指着辛衛東發抖時。
好在,一只白皙的手出現,安安穩穩握住了雷鳳蘭顫抖的手背。
旁觀許久的辛美夭,開口了。
那聲音清脆有力,直擊幕後要害。
“孫貴娥,你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老小三兒,連破鞋都搞了,難道新飯盒都舍不得買一個?”
“怎麼,男人喜歡撿我媽用過的,飯盒也喜歡我媽不要的破爛?怪寒磣的。”
辛美夭出聲的那刻,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等辛美夭說完,所有人又齊刷刷看向孫貴娥手裏的飯盒,包括孫貴娥自己。
孫貴娥的臉色不好看了,這飯盒被砸凹了好幾處,還有缺角,當初搬進來的時候,孫貴娥想着不用白不用,就留下了。
雷鳳蘭看着那飯盒,眼睛一亮,原本堵得要死的心口突然就通了。
真是被賤人氣糊塗了,她怎麼忘了這茬!
她冷笑着撇向辛衛東和孫貴娥,說話的聲音和閨女一樣響亮。
“要不說你倆該遭報應!這飯盒破成那樣,我早不拿來裝菜了,倒是裝了好幾年的髒事兒帶......”
這這破飯盒竟然是……雷鳳蘭拿來裝月經帶的!
話一落,辛衛東和孫貴娥,以及他們身後的三個女兒,頓時臉色發綠,當場幹嘔起來。
要死了!要死了!搬進來這大半年,他們家誰沒吃過這飯盒裝的東西啊!
辛衛東大聲使喚人:“都愣着幹啥,快給爹拿水漱口!快啊!”
孫貴娥更是臊得沒臉,“啪”的一聲,把飯盒丟在一旁的石凳上。
四周看熱鬧的人全程聽得清楚,不由哎呦嘖嘖幾聲,然後竊笑地看着孫貴娥。
形勢突然逆轉,辛衛東那頭開始丟人了。
孫貴娥聽着周圍的指指點點,哪怕吐的東西已經到了喉嚨口,還是硬咽了下去。
強忍着陣陣反胃,她心裏只惦記着剛才被罵“老小三”“搞破鞋”的事。
因爲之前雷鳳蘭能忍沒鬧開,街坊四鄰們雖然有些猜測,但誰敢認定辛衛東和孫貴娥就一定是搞破鞋?
再加上孫貴娥低眉順眼,會賣好,所以誰也不會當人面議論這事,也就私底下嚼着花生米,說說兩句過去了。
也是,人們過起日子來,難免有健忘的時候。
現在好了,孫貴娥到處送東西,討好巴結人,在胡同裏辛辛苦苦經營的名聲,這下全毀了。
孫貴娥拉着臉,定定站在原地,死死盯住辛美夭。
嘴沒個把門的臭傻子!敢害她在胡同裏沒臉!
她連雷鳳蘭都能整出門,還弄不了雷鳳蘭生的傻子?
哼,今天要不讓辛衛東狠狠打死這賤蹄子,往後她還怎麼在這兒過!
辛美要也正盯着孫貴娥呢。
她挑起眉,淺淺笑着,再配上那張十足好看卻頗傲氣的臉,就顯得很挑釁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是讓孫貴娥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