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辛美夭單獨和雷風蘭說了去鍋爐廠要撫恤金的事,雷鳳蘭果然不同意。
“沒用的,辛衛東把廠裏的錢給我時,就已經在廠裏籤了字,我當時覺得不信,去廠裏鬧過,可廠裏說你舅舅登梯查爐頂時,沒扣安全帶,違規操作,才......跌進了鍋爐口......”
那是活生生的人,跌進一千度的鍋爐裏,是連屍首都找不着啊。
雷鳳雲根本不敢想,弟弟當時得有多痛,還有弟媳,就那麼一頭撞在柱子上,頭骨都撞裂了,那是真不想活了......
“廠裏那些設備我也偷偷去看過,本來就要換,你舅剛走沒幾天,廠裏就全換了新的,咱根本不可能找着證據,那廠長警告過我,我拿了錢,如果還去鬧,廠裏就告我詐騙罪,說是國家剛定的政策,要蹲牢房的大罪。”
辛美夭沒放棄說服雷鳳蘭。
“媽,舅舅幹了十幾年伺候爐子的工作,從沒出過錯,他是個非常合格的司爐工。”
“而且我記得幾年前,發動支援邊疆鐵路建設的時候,廠裏誰也不願意去,就舅舅和葉叔叔主動報名參加。”
“誰不知道邊疆又凍又苦,缺衣少食,醫療更是沒有,當年去支援的,犧牲了多少人,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舅和葉叔叔不但回來了,還拿了好幾次先進,那些獎狀現在還貼在小妮屋裏。”
“所以像舅舅這樣負責又強韌的性格,他不可能明知故犯,違規操作,還有你就真的相信辛衛東說的話,是舅舅自己跌進鍋爐裏的?”
經過辛美夭的提醒,雷鳳蘭的心髒驟然“突突”狂跳了兩下,語無倫次的。
“我是不信,可,辛衛東他,難道……是他害得?”
當時出事故時,在場的只有辛衛東、廠長、廠長兒子三人,如果他們合夥撒謊......
想到這,雷鳳蘭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開始喃喃自語。
“難道他們敢殺人!不能啊,你舅和你葉叔叔都是普通工人,他們犯不着害人......”
辛美夭腦子裏,存了一段關於辛衛東的記憶。
因爲原主是傻子,辛衛東當時和門外的人說話,並沒有防備原主。
門外的人原主沒看見樣貌,但她清晰記得當時的辛衛東驚恐未消,同時說了這麼一句話:
“就算他們這回不死,下回也躲不過,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關於這事的隱情,還待查清楚,爲免節外生枝,辛美夭暫時沒漏口風。
“媽,辛衛東什麼人品,他的話就是放屁,這裏面既然有貓膩,咱不能就這麼咽下去,至少把廠裏應該賠的錢討回來。”
雷鳳蘭的心裏七上八下的,亂極了,她有些六神無主。
“那我……可咱沒證據啊,廠裏不可能認的,這事估計鬧不成,夭妹,你讓媽想想,再想想......”
辛美夭看出了雷鳳蘭的猶豫不決,點點頭離開,去辦別的事。
等她踏出家門,辛進楠追出來。
“小妹,這麼晚了,你去哪兒,我陪你去吧?”
辛美夭回頭,很幹脆。
“不用,去的附近,我一會就回來。”
辛進楠站在門口,看着小妹單薄的背影走遠,聽話地沒再追,她倚靠向門框,像在思考什麼。
走過兩條胡同,辛美夭沒一會就到了葉家。
不等她敲門,門便從裏頭打開了,是一個大着肚子的瘦弱女人。
她見是辛美夭,白皙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語氣就像是迎接鄰裏來串門的孩子。
“夭妹,你咋自己跑來了,你媽和你姐呢,快進來,快進來。”
辛美夭笑着踏進去。
“謝謝嬸子,我自己來的,我有事,專門來找葉奶奶的。”
辛美夭話剛落,院門外就傳來動靜,一個頭發花白的利落老太太推着大板車,進了院子。
“秋霞,怎麼不關門,你一人在家多危險。”
“媽,我給您搭把手,您看誰來了。”
老太太一把將兒媳擋了。
“當心點,快生的人了別這麼冒失,我自己來就行。”
等老太太慢悠悠地把板車推到牆角,才掀起眼皮看過來,冷聲開口。
“你來我家幹啥?”
辛美夭微笑不變。
“葉奶奶,我有事想和您商量,借一步說話?”
半個小時後,秋霞守着桌上的飯菜,好奇地打量向屋門,想了一會,就搖頭笑了。
夭妹瞧着好了不少,都懂得一本正經地登門找人了,怪有禮貌的。
就是這一老一少的,咋待屋裏這麼久......
秋霞正想着,房門就打開了。
葉老太太目光清亮,盯了辛美夭一會,就不客氣地趕人了,聲音依然冷冰冰的。
“不留你吃飯了,快回吧,別一會天黑透了,還得老婆子我送你。”
辛美夭微笑嗯了一句,就走了。
秋霞了解婆婆,知道老太太是個面冷心熱的,她追了出去。
“夭妹,你等等。”
辛美夭剛回頭,手心裏就被塞進一把滿滿的水果糖。
“帶回去和小妮一塊吃,你安心往前走,嬸子就在後頭看着,別怕,等出了巷子有路燈,趁亮快些回家,一會該停電了。”
辛美夭看向面前溫婉的女人,又看了眼她圓滾的肚子,先說了謝謝,後又說了好。
等她獨身走進筆直的深巷,手心裏的糖也放進了口袋。
辛美夭走遠後,葉老太太才出現。
她佝僂着背站在門口,默不吭聲,一直站到風起。
秋霞扶住她。
“媽,您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歇,咱吃飯。”
葉老太太回神,神色滄桑許多,嗯了聲,握緊兒媳婦的手往回走。
可能是人老了,一到夜裏總覺得寂寥許多。
她心裏嘆了口氣。
沒想到那丫頭好了傻病,性子倒是膽大霸道,是個硬骨頭。
可再硬的骨頭,想虎口奪牙,也是找死,福禍相倚,希望那丫頭有好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