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破雲層,斜斜地打在“濟世堂”門口那灘新鮮的血跡上,紅得扎眼。空氣裏混雜着硫磺殘留的刺鼻、生油的膩味、草藥的苦澀,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還有雨後泥土的腥氣,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於這方天地的獨特味道。
我背靠着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手臂上的擦傷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昨晚和剛才的驚心動魄。低頭看着自己沾滿各種藥粉、油污和血痂的手,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神醫”?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掐滅了。狗屁!靠着一碗成分不明、效果存疑的“陳氏特制強力止血糊”暫時堵住一個腸子快流出來的人的傷口,這跟走鋼絲有什麼區別?但凡那獵戶命硬點,撐到鎮上大夫手裏,我或許還能沾點“急智救人”的光;要是半路嗝屁了……這鍋,我背定了。
麻煩,才剛剛開始。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我這間被李莫愁拆了門、又被我胡亂堵上的破藥鋪,成了終南山腳下最“熱鬧”的地方。
“小陳哥!小陳哥在嗎?” 一個粗豪的漢子扶着腰,齜牙咧嘴地撞開(或者說擠開)我那堆搖搖欲墜的破木板,“昨天進山砍柴,扭了腰,疼得直不起身!老張頭不在,你快給瞅瞅!”
我剛把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糊糊灌下肚,聞言差點嗆着。扭傷?我上輩子體育課扭了腳脖子都只會噴雲南白藥,現在讓我治這個?
“呃…這位大哥,先…先坐下。” 我硬着頭皮,憑着原主那點處理跌打扭傷的記憶碎片——無非就是揉按幾個穴位,外敷點活血化瘀的草藥。我讓漢子趴在那條瘸腿長凳上(凳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他後腰上摸索着按了幾下。
“哎喲!對!就這兒!疼!” 漢子嚎了一嗓子。
我鬆了口氣,找準位置就好辦。拉開藥櫃“跌打損傷”的抽屜,裏面東西不多:一小罐氣味辛辣的跌打藥酒(掌櫃的寶貝),一小包紅花粉,還有…牆角堆着的新鮮艾草(剛采的,原主記憶裏這玩意兒能熏蒸)。我倒了點藥酒在手心搓熱,又撒了點紅花粉進去,胡亂攪和成糊狀,然後一巴掌拍在漢子喊疼的地方,使勁揉搓。
“嘶——!輕點輕點!小陳哥你這手勁兒!” 漢子疼得直抽冷氣。
“忍忍!活血化瘀就得使勁!” 我板着臉,努力模仿着印象裏老中醫的威嚴,手上動作更狠了。管他呢,大力出奇跡!揉搓完,又抓了幾把新鮮艾草,點着了在他腰上方熏烤,弄得滿屋子煙霧繚繞,嗆得我倆都直咳嗽。
“咦?好像…好像真鬆快點了?” 半個時辰後,漢子試探着站起身,扭了扭腰,雖然動作還有些僵硬,但齜牙咧嘴的表情緩和了不少,“神了!小陳哥,你這手法,比老張頭強!”
送走千恩萬謝的漢子,還沒等我喘口氣,一個臉色蠟黃、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婦人被攙了進來。
“小陳哥…我家婆娘…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一宿了…您給瞧瞧…”
我:“……”
望聞問切?我只會“望”——這臉色的確難看。問?問了她也說不清吃了啥。切脈?原主那點模糊記憶告訴我,脈象浮滑主溼熱?可到底是啥溼熱?黃連?葛根?灶心土(伏龍肝)?我腦子裏那點可憐的、混雜着現代醫學常識和中醫名詞的記憶碎片亂成一鍋粥。
最終,本着“止瀉優先”的原則(總不能讓人拉脫水吧),我翻出點氣味怪異的焦山楂(消食?),又抓了把氣味更怪異的車前草(利尿?好像也能止瀉?),再加一小撮苦得要命的黃連粉(清熱解毒?),熬了一大碗黑乎乎、氣味極其感人的湯藥。
“嬸子,趁熱喝了吧。” 我遞過去。
婦人皺着眉,看着那碗可疑的液體,又看看我“篤定”的眼神(裝的),一咬牙灌了下去。然後…奇跡般地,半個時辰後,她不再跑茅房了,雖然依舊虛弱,但能自己慢慢走回家了。
“小陳哥,真…真是神了!” 她男人激動得語無倫次。
“神醫”的名頭,像長了翅膀的瘟神,在終南山腳下的村落裏飛快地傳播開來。我的破藥鋪門庭若市。
有被毒蜂蜇了腫成豬頭的獵戶,我一邊心驚膽戰(怕他過敏休克),一邊翻出點半邊蓮搗碎了給他敷上(清熱解毒?),又灌了他一大碗稀釋的醋(酸鹼中和?死馬當活馬醫吧),居然消腫了。
有長年咳嗽、肺癆鬼似的老頭,我對着他蠟黃的臉和深陷的眼窩束手無策,最後只能撿點枇杷葉、甘草熬點潤肺的糖水(聊勝於無),囑咐他多曬太陽(殺菌?增加抵抗力?)。
甚至有個被媳婦撓花了臉、哭哭啼啼跑來的漢子,我看着他臉上那幾道血痕,哭笑不得,最後摳了點三七粉拌上生油給他抹上(止血生肌?),叮囑他“家和萬事興”。
每一次“行醫”,我都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每一次病人帶着或感激或疑惑的表情離開,我後背的冷汗都能溼透那件破葛衣。我靠的是什麼?是對原著裏零星草藥知識的模糊印象,是現代常識的強行套用,是原主那點可憐的經驗,以及最重要的——急智和豁出去的勇氣!什麼君臣佐使,什麼辨證論治,通通見鬼去吧!能糊弄過去、暫時緩解症狀、不把人治死,就是我陳實目前最大的勝利!
“神醫”的光環下,是無人知曉的如履薄冰。
這天傍晚,送走最後一個來看“心口疼”(我懷疑他是餓的,塞給他一小塊雜糧餅打發走了)的老婆婆,我終於能喘口氣。鋪子裏彌漫着各種草藥和病人帶來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我走到門口,想透口氣。
剛推開(挪開)我那塊充當門板的破木板,一道影子斜斜地投射在我腳前的地面上。
我心頭猛地一跳,霍然抬頭!
只見對面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一個穿着杏黃色道袍的身影。身姿窈窕,面容在暮色中有些模糊,但那股子冰冷疏離、仿佛與這煙火人間格格不入的氣質,卻如同烙印般清晰。
李莫愁!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着,隔着一條不算寬的泥濘土路,目光穿透漸漸濃重的暮色,精準地落在我身上。沒有殺意,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如同在看一件等待評估價值的物品。她那只左手隨意地垂在身側,指節處似乎不再有那晚的青白僵硬。
她來了!她果然來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心髒像是被一只冰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比上次雨夜的突然襲擊更讓人窒息!這種無聲的、充滿壓迫感的等待,像鈍刀子割肉。
她想幹什麼?驗證藥效?還是覺得我這“小郎君”有點意思,準備“回收利用”?或者…僅僅是路過?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跑?往哪跑?在她面前,我連只兔子都不如!呼救?這窮鄉僻壤,誰能救得了我?誰能擋得住赤練仙子?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碾碎時,李莫愁動了。
她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不是拂塵,而是那只保養得宜、白皙如玉的手。指尖,捻着一枚小小的東西。
暮色中,那東西反射着最後一點天光,黃澄澄的,帶着金屬的光澤。
一枚銅錢。
一枚普普通通、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開元通寶。
她手腕極其隨意地一抖。
“叮!”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暮色中格外清晰。
那枚銅錢劃過一道短促而精準的弧線,越過泥濘的土路,穿過我面前那堆破木板構成的“門洞”,“啪”的一聲,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我腳下那片被踩得發硬、還沾着藥渣和血漬的地面上。
銅錢在地上彈跳了一下,滾了半圈,停住。正面朝上,“開元通寶”四個字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辨。
我愕然低頭,看着腳邊這枚還帶着泥土氣息的銅錢,又猛地抬頭看向槐樹下。
李莫愁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消失無蹤。暮色四合,只有風吹過老槐樹葉的沙沙聲。
走了?就丟了一枚銅錢?
什麼意思?診金?象征性的買命錢?還是…某種標記?
我彎腰,指尖有些發顫地撿起那枚尚帶一絲涼意的銅錢。冰冷的金屬觸感順着指尖蔓延。
一枚銅錢。買不了半升糙米,卻比千兩黃金更沉重。
這枚銅錢落地的脆響,仿佛一個冰冷的宣告:她記得我,她認可了我的“價值”(無論那價值是什麼),而且,她隨時可以再來“光顧”。
神醫?不,我只是個在女魔頭注視下,靠着半吊子知識和機智,勉強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江湖郎中。
這枚銅錢,就是懸在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攥緊了這枚冰冷的銅錢,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抬眼望向終南山深處那片被暮靄籠罩的、黑沉沉的密林。古墓,就在那個方向。
李莫愁的銅錢來了,那根玉蜂針的主人呢?那位心思更難測的“鄰居”,是否也在這暮色中,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
生存的壓力,從未如此沉重。這小小的“濟世堂”,仿佛成了風暴眼中,一塊隨時會被碾碎的舢板。
那枚冰冷的開元通寶,被我死死攥在手心,粗糙的金屬邊緣硌着掌心,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李莫愁走了,像一抹飄忽的幽魂,消失在終南山沉沉的暮色裏。但她留下的這枚銅錢,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經上。
“神醫”的名頭還在山腳下的村落裏發酵,帶來的是更多稀奇古怪的“病人”和我日益幹癟的肚子。來看病的鄉親們,大多囊中羞澀。給幾個雞蛋,一捧幹菜,或者幾文皺巴巴的銅錢,已是極限。我那點可憐的“醫術”,換來的東西勉強糊口,但想改善這四面漏風、連門都沒有的破藥鋪?癡人說夢。
“濟世堂”?我看着歪歪扭扭釘在門框上、被風雨侵蝕得快認不出字的破招牌,自嘲地咧了咧嘴。濟個屁,先濟濟自己吧!那堆破木板門,每次開關都得跟它搏鬥一番,吱呀作響,搖搖欲墜。屋頂的茅草在昨夜一場不算大的風雨後又漏了一小片,牆角放水桶的地方積了一小窪渾濁的水。
得弄點錢。至少,得把門修得像樣點,把屋頂補一補。這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
可錢從哪兒來?繼續當這“神醫”?風險太大。下次再遇到個王獵戶那樣的重傷員,我拿什麼去糊?總不能次次都靠金毛狗脊和鍋底灰吧?更何況,李莫愁那枚銅錢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帶來更大的麻煩。
這天午後,難得的清閒。我蹲在牆角,看着那窪渾濁的雨水發呆。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在地上投下一個晃眼的光斑。光斑裏,幾只螞蟻正費力地拖着一粒比它們身體大得多的飯粒碎屑,沿着一條看不見的路徑艱難行進。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破空聲從頭頂掠過!
聲音太細微了,如果不是藥鋪裏太過安靜,如果不是我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根本不可能聽到。像是一根極細的線被急速抽動了一下。
我猛地抬頭!
只見一道細小的、近乎透明的白色影子,快得如同幻覺,“篤”的一聲,極其精準地釘在了那根支撐着整個破敗門臉、歪歪扭扭的廊柱上!
距離我的頭頂,不過半尺!
心髒瞬間漏跳一拍!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竄起來,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葛衣。
什麼東西?!
驚魂未定地抬頭望去。只見那根飽經風霜的廊柱上,深深釘入了一根細如牛毛的針!針身通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溫潤的乳白色,半透明,在陽光下流轉着玉石般的光澤,針尾微微顫動,發出極細微的嗡鳴。
玉蜂針!
又是它!
我手腳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比上次在溼冷的地上見到它更讓人毛骨悚然!這一次,它是帶着警告的意圖,精準地釘在我頭頂的柱子上!
是誰?小龍女?她一直在監視我?還是…李莫愁?她也有類似的手段?不,玉蜂針是古墓派獨有!
我死死盯着那根在陽光下泛着冷光的細針,喉嚨發幹。它在警告什麼?警告我離古墓遠點?警告我不要再“救治”李莫愁?還是…僅僅在提醒我,我的一舉一動,都在某雙冰冷眼眸的注視之下?
這感覺,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毒蛇纏住了脖子,冰冷的信子隨時會舔舐我的皮膚。
恐懼像冰水,澆滅了我心頭剛燃起的那點“弄錢修門”的微小火苗。在這兩位大佬的夾縫裏,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苟住,必須苟住!
然而,命運似乎鐵了心要把我這塊小舢板往驚濤駭浪裏推。
就在玉蜂針帶來的驚悸尚未完全平息,大概過了兩三天,一個更加令人頭皮炸裂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山腳下的村落裏迅速傳開:
“聽說了嗎?山那邊…山那邊鬧鬼了!”
“不是鬼!是瘋子!一個武功高得嚇死人的瘋子!”
“對對對!有人遠遠看見,穿着白袍子,頭發亂糟糟的,在山林裏亂竄,嘴裏喊着什麼‘我是誰’、‘歐陽鋒是誰’,一掌下去,碗口粗的樹攔腰就斷了!”
“歐陽鋒?!西毒歐陽鋒?!我的老天爺!他怎麼跑咱們這兒來了?!”
“誰知道啊!瘋瘋癲癲的,見人就打,已經傷了好幾個采藥的了!聽說…他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或者…找人?”
歐陽鋒!
這三個字像三顆炸雷,在我腦子裏轟然爆響!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頂,又驟然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西毒歐陽鋒!五絕之一!武功絕頂,性情乖戾,現在更是瘋瘋癲癲,六親不認!原著裏,他這時候確實在終南山附近出沒,爲了找楊過,或者說,爲了尋找他混亂記憶裏的“兒子”!
這尊活閻王,居然真的來了!就在這附近!
恐慌如同實質的瘟疫,迅速蔓延。原本還敢進山砍柴打獵的漢子們,個個閉門不出。村落裏人心惶惶,連雞鳴狗吠都少了許多。我那剛有點“人氣”的破藥鋪,瞬間又變得門可羅雀——誰還敢出門亂跑?
李莫愁的銅錢還沒捂熱,玉蜂針的警告還在柱子上閃着寒光,現在又來了個更恐怖的歐陽鋒!我感覺自己就像被丟進了暴風眼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足以將我撕成碎片的恐怖旋渦。
完了。徹底完了。這地方不能待了!必須跑!立刻!馬上!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狹小、散發着黴味的藥鋪裏團團轉。收拾東西?我有什麼東西?除了身上這件破葛衣,牆角那點快見底的雜糧,還有藥櫃裏那些不值錢的草藥,一無所有!
跑?往哪跑?山下小鎮?歐陽鋒瘋起來,小鎮能擋住?去襄陽?路途遙遠,我身無分文,靠兩條腿走,沒等出終南山地界,估計就被山賊或者野獸啃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我頹然坐倒在瘸腿長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頂那個破洞。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跑不了。那就只能…等死?
不!一股強烈的不甘猛地從心底竄起!老子好不容易從李莫愁手底下撿回條命,靠着坑蒙拐騙在這鬼地方站住了腳,憑什麼就這麼窩囊地等死?!
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歐陽鋒…瘋癲…找東西…找人…武功絕頂…但神志不清!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驟然閃現!
賭!賭他瘋得厲害!賭他對某些特定的東西有執念!賭我腦子裏那點對原著的了解,能制造一線生機!
這念頭一出現,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間壓倒了恐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成了,或許能暫時震懾住這尊瘟神,甚至…撈點好處?敗了?無非是個死字!反正橫豎都是死!
幹他娘的!
行動力瞬間爆棚。我猛地跳起來,像打了雞血一樣撲向藥鋪後面那個小小的、堆滿柴火和雜物的後院。
角落裏,靠牆立着一把東西。那是掌櫃的(或者說師父?)留下來的,一把用來劈柴的……柴刀。
刀身厚重,黑黢黢的,沾滿了經年累月的木屑和污垢,刀刃布滿大大小小的豁口,鏽跡斑斑。刀柄是粗糙的硬木,被汗水和油污浸得發黑。整把刀透着一股子笨重、粗劣、毫不起眼的土氣。
就是它了!
我彎腰,雙手握住那冰冷的、帶着鏽跡和木屑的刀柄,沉!真沉!以我這副營養不良的小身板,想單手揮舞它簡直是做夢。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把它從牆角拖拽出來。刀身摩擦着地面,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接下來,是僞裝!
我沖到藥櫃旁,拉開那個標注着“礦物”的抽屜。裏面東西不多:朱砂(顏色太豔)、雄黃(氣味太沖)、還有…一大塊黑乎乎、沉甸甸、表面坑窪不平的東西——無名異(二氧化錳礦石)!掌櫃的以前好像提過一嘴,這東西磨粉能當顏料,還能…止血?管它呢!顏色夠黑夠沉就行!
我把這塊沉重的無名異礦石拖出來,又找到一把破錘子和一個缺了口的石臼。然後,在後院找了個角落,掄起錘子,開始瘋狂地砸那塊礦石!
“哐!哐!哐!”
沉悶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後院回蕩。碎屑飛濺。汗水很快浸透了我的破葛衣。手臂酸脹得幾乎抬不起來,虎口被震得發麻。但我咬着牙,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砸!砸得越碎越好!
好不容易把礦石砸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塊,我又把它們一股腦倒進石臼裏,拿起石杵,開始玩命地研磨!
“吭哧!吭哧!”
單調而費力的研磨聲持續了不知多久。汗水流進眼睛,又鹹又澀。手臂像灌了鉛。終於,石臼底部積了一層厚厚的、油膩膩的、漆黑如墨的粉末。
成了!
我丟開石杵,大口喘着粗氣,也顧不上髒,抓起一把那黑黢黢的粉末。觸感油膩,帶着一股子礦石特有的土腥和金屬腥氣。顏色純黑,毫無光澤,正是我要的效果!
我抓起那把沉重、破舊的柴刀,開始把黑粉往刀身上塗抹!厚厚地塗!每一寸都不放過!刀身、刀背、刀刃(豁口處重點照顧)、刀柄!我要把它徹底染黑!
塗抹的過程同樣費力。黑粉沾在手上、衣服上,很快我也變得像個挖煤的。但我毫不在意。看着那把原本鏽跡斑斑、毫不起眼的柴刀,在我的“加工”下,漸漸覆蓋上一層厚重、均勻、毫無光澤的漆黑,整個氣質都變了。雖然依舊破舊,但那沉甸甸的黑色,卻透出一種詭異的、深沉的壓迫感!尤其是那些豁口,被黑粉填滿後,在陰影下幾乎看不出來,反而像是某種神秘的鍛造紋路!
“玄鐵重劍”…的丐幫青春版?我看着眼前這把黑黢黢、沉甸甸、賣相極其唬人的“作品”,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着疲憊、瘋狂和一絲自嘲的古怪笑容。
行不行,就看這一錘子買賣了!
我深吸一口氣,拖着這把沉重得幾乎讓我直不起腰的“玄鐵重劍青春版”,一步一挪地走到藥鋪門口。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它“哐當”一聲,狠狠地、斜斜地插在了門口那片被踩得板結的泥地上!
刀身入土半尺,穩穩地立在那裏。通體漆黑,毫無光澤,在午後的陽光下,像一塊沉默的墓碑,又像一柄蟄伏的凶器,散發着一種與這破敗藥鋪格格不入的、沉重而危險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我幾乎虛脫,扶着門框大口喘氣。汗水混着黑粉,在我臉上沖出幾道滑稽的溝壑。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既是因爲累,更是因爲緊張和後怕。
賭注已經押下。接下來,就是等待那尊恐怖的“神祇”,被這拙劣的“祭品”吸引過來。
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我靠着門框,目光投向終南山那莽莽蒼蒼、此刻卻仿佛蟄伏着無盡凶險的密林深處。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的恐懼。
歐陽鋒…你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