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礦壁緊貼着蘇劫汗溼的後背,粗糙的岩屑摩擦着破爛的衣衫,帶來細微卻清晰的刺痛。這微不足道的痛感,此刻卻像錨點,將他幾乎被撕裂、又被強行粘合的意識,一點點拖回這殘酷的現實礦洞。
喘氣聲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着肺腑深處的灼痛。汗水早已浸透全身,緊貼着皮膚,冰冷黏膩。他癱坐在污穢的地面上,左手手腕依舊被右手死死攥着,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
掌心,空無一物。
但那鑽入骨髓的冰冷觸感,那仿佛有無數活物在血管裏蠕行的詭異感覺,並非幻覺。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感”盤踞在左臂深處,甚至隱隱擴散至胸腔。它暫時蟄伏了,像一頭飽食後假寐的凶獸,卻留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令人心悸的……飢餓感。
不是胃袋的抽搐,而是某種更深層、更本質的東西在瘋狂嘶吼,渴望着填補,渴望着……吞噬。
“嗚……”一聲壓抑的呻吟從喉嚨溢出,蘇劫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那殘留的眩暈和瘋狂低語的餘音。視野漸漸清晰,昏暗的礦燈下,是熟悉的、令人絕望的礦洞景象。麻木的礦奴,監工模糊的身影,還有……地上那柄被他丟開的礦鎬。
他必須動起來!監工托裏克隨時可能回來巡查,看到他癱坐在這裏,等待他的絕不會是憐憫。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蘇劫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撐着冰冷潮溼的地面,一點點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劇烈的酸痛,仿佛身體剛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戰爭。他扶着礦壁,劇烈地喘息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
彎腰,撿起那柄沉重的礦鎬。入手的感覺似乎有些不同了。鎬柄依舊粗糙冰冷,但那份沉重感……似乎減輕了一絲?不,也許是錯覺,也許是身體過度疲憊後的麻木。
他強迫自己再次面對那片礦壁,舉起礦鎬。
鐺!
鎬尖砸在岩壁上,火星四濺。反震力傳來,蘇劫悶哼一聲,虎口依舊劇痛,但……似乎沒有預想中那麼難以承受了?那股反震的力量在傳遞到手臂時,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吸收、緩沖了一部分。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是那東西?是那塊融入他體內的詭異血晶?
這個念頭剛升起,一股更強烈的、源自左臂深處的悸動猛地傳來,伴隨着一陣尖銳的、如同蟲蟻噬咬般的刺痛!那蟄伏的“飢餓感”瞬間被點燃,洶涌澎湃!
“餓……”一個低沉、沙啞、非男非女、充滿了無盡貪婪和冰冷欲望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識裏!
蘇劫渾身劇震,礦鎬差點再次脫手!冷汗瞬間又溼透了他剛剛被體溫暖幹一點的衣衫。
是幻覺!一定是剛才沖擊的後遺症!
他拼命告訴自己,試圖忽略那詭異的聲音。但“飢餓感”卻真實無比,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礦壁,掃過地面……最終,落在了不遠處岩縫裏鑽出的一只小東西上。
那是一只“岩甲蟲”,黑獄礦星上最常見也最低級的蟲豸,指甲蓋大小,披着一層灰黑色的、如同小石子般的堅硬骨板。它們靠啃食岩壁上的苔蘚和礦物碎屑爲生,行動緩慢,是礦洞裏礦奴們偶爾用來果腹的“肉食”來源之一——雖然味道苦澀腥臊,難以下咽。
此刻,在蘇劫的眼中,那只慢吞吞爬行的岩甲蟲,卻仿佛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它的灰黑色甲殼,它緩慢蠕動的肢體,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都籠罩着一層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光暈?不,更像是他視野裏殘留的詭異血色濾鏡。
“餓……”腦海中的低語再次響起,更加清晰,更加急迫,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那只岩甲蟲似乎感受到了來自蘇劫方向的、某種無形的恐怖氣息,它猛地停下了爬行,細小的觸角瘋狂擺動,本能地想要縮回岩縫。
但已經晚了!
蘇劫的左手,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地,如同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帶着一股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暴戾的氣息,狠狠抓向那只驚慌失措的岩甲蟲!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甲殼碎裂的脆響。
那只岩甲蟲甚至來不及掙扎,就被蘇劫的左手死死攥住。冰冷堅硬的甲殼觸感從掌心傳來,但下一秒,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伴隨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猛地從左手掌心涌入!
那感覺極其詭異——並非物質上的吸收,更像是一種……本質的掠奪!
蘇劫清晰地“看”到(或者說感知到),一股極其稀薄、帶着微弱土黃色光澤的“氣息”,從岩甲蟲碎裂的屍體中被強行抽取出來,順着他左手的毛孔、經絡,被吸入了體內深處!而盤踞在左臂的那股冰冷存在,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貪婪地吞噬着這點微不足道的“暖流”。
同時,一些破碎、混亂的感知碎片也涌入腦海:冰冷堅硬的岩石觸感、苔蘚腐敗的微弱氣息、黑暗中生存的警惕……這是屬於岩甲蟲的、最原始的生命感知!
僅僅一瞬,那點“暖流”就被吞噬殆盡。腦海中的低語短暫地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種剛剛舔舐到一滴蜜糖、卻更加渴望盛宴的貪婪餘韻。左手掌心的岩甲蟲屍體,已經徹底幹癟下去,灰黑色的甲殼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如同燒焦的枯葉,輕輕一捻就化作了毫無生機的粉末,從他指縫簌簌落下。
而蘇劫,僵立在原地。
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依舊空無一物,甚至連一絲蟲血都沒有沾染。但剛才那真實無比的吞噬感、那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那些涌入腦海的破碎感知……都在瘋狂地告訴他,這不是夢!
那塊血晶……賦予了他吞噬其他生命……“血脈”的能力?或者說,是掠奪其生命精華和特性?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真實的變化,在他體內悄然發生。之前被蠍人監工托裏克重擊後背、撲倒磕碰額頭帶來的劇烈疼痛,竟然……減輕了一點點?雖然依舊疼痛難忍,但那種仿佛內髒都要移位的翻江倒海感緩和了少許。同時,一種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厚實感”,仿佛一層無形的、極其稀薄的膜,覆蓋在了他的皮膚表面,尤其是接觸過岩甲蟲的左手。
是……防御?那岩甲蟲的……甲殼特性?
蘇劫的心跳如擂鼓。恐懼、惡心、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在絕望深淵中驟然看到的、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光?
“喂!那邊那個!發什麼呆!”一聲粗暴的呵斥從礦道拐角傳來,伴隨着沉重而熟悉的腳步聲。
是托裏克!他回來了!
蘇劫悚然一驚,瞬間從吞噬的震撼中驚醒。他猛地握緊礦鎬,低下頭,強迫自己像其他礦奴一樣,機械地揮動鎬頭,砸向岩壁。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托裏克那覆蓋着暗褐色甲殼的身影出現在礦燈光暈的邊緣。他那對殘忍的黃色復眼如同探照燈般掃視着這片區域的礦奴,最終,帶着一絲狐疑,落在了蘇劫身上,特別是他額頭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以及他明顯過於僵硬的動作上。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蘇劫身後不遠,那股熟悉的、帶着腐爛氣息的腥臭味再次籠罩過來。
“你……”托裏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着審視的意味,“剛才在幹什麼?”
蘇劫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握着礦鎬的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覺到托裏克那冰冷的目光在自己後背上逡巡,仿佛能穿透他破爛的衣衫,看到他體內那剛剛蘇醒的、見不得光的秘密。
“餓……”腦海深處,那冰冷的低語再次響起,這一次,目標不再是弱小的蟲豸,而是……鎖定了他身後那個散發着更強大、更“美味”氣息的蠍人!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混合着恐懼與原始貪婪的沖動,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蘇劫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