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會議室的空氣凝着冷氣,青銅香爐吞吐的青煙在《千裏江山圖》前結成朦朧的紗帳。時鍾跳至14:30時,李江平將茶杯往黃花梨桌面重重一擱,青瓷蓋碗的脆響驚散了筆直的煙柱。
"三十八歲的川西省委副書記?"他屈起骨節敲打齊文蔚的履歷表,紙頁在空調風裏簌簌顫動,"川西是西南門戶,讓個娃娃坐鎮,胡鬧!"尾音撞在仿宋體打印的"第一項議題:關於齊文蔚同志的職務調整"字樣上,驚起窗櫺外兩只灰喜鵲。
“江平書記,你這個認知明顯就不對,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文蔚是我看着成長起來的。當初從政研室到粵東省政府辦公廳,後來再到江南省委,明州市政府,明州市委,他所做的努力我們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劉遠陽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檀木桌面,“對於能力卓越,品行超群的幹部我們要重點培養,我看文蔚同志任川西省委副書記就特別的合適。”
“遠陽書記說的很對,齊文蔚這個同志我了解,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跟大家說,這位同志和一般的幹部不一樣,他不是靠着一路吹吹捧捧上來的,他靠的是真才實學。當年他在政策研究室寫過一篇文章,叫《新型城鎮化進程中土地流轉問題研究》,深入刨析研究了農村在城鎮化過程中的土地財政問題,這篇文章我至今印象深刻。所以,我相信齊文蔚同志在山城肯定會大有作爲。”組織部長陳宗德接過話來說道。
川西省委書記韓純秋順勢接住話頭,鏡片後的目光掃過組織部長陳宗德:"宗德部長,這話就不對了,要說熟悉當地發展情況,我們張副市長在軌道交通二期拆遷中...當然,我沒有說文蔚同志不好,只是明遠省長是我們川西培養的本土幹部,對川西的發展也有着更爲清楚地認知了解,他更適合川西的未來發展。"
"1994年我在粵東省當市委書記時,老書記說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統戰部長孫青峰慢條斯理翻開筆記本,露出內頁夾着的泛黃照片:暴雨中的青年幹部背着老人蹚過齊腰洪水,"後來九八抗洪,正是這些'娃娃官'用身體給老百姓當人樁。"
康江平的後槽牙咬得發酸。他抓起齊文蔚的檔案袋,紙頁翻動間露出"1972年08月"的出生年月。"38歲,一個大省的省委副書記!"他的冷笑驚得香爐青煙打了個旋,"照這個升遷速度,四十歲的省長?四十五歲的省委書記?"他的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踏過了紅線,會議室的衆人目光全部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刹那間,會議室只剩下時鍾的滴答聲。孫青峰的茶盞沿凝着將墜未墜的水珠,陳宗德鋼筆尖在筆記本洇出墨團。所有人都在等待驚雷劈開這要命的沉默。
王書記指節輕叩桌面,所有目光瞬間聚向檀木鎮紙壓着的幹部名冊。"宗德部長我記得京州的春芳同志的年齡也快要到了吧,不如這樣讓春芳同志讓去川西,文蔚同志到京州。"聲音不重,卻讓香爐青煙重新站成直線,"正好漢東需要既能拆彈又能種樹的幹部,能者多勞,依我看,再讓文蔚同志去省政府兼職個黨組副書記,大家認爲怎麼樣。"
“王書記,這……”
“大家舉手表決吧,同意我的提案的同志舉手”王書記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並沒有理會底下的雜音,只見他率先舉起了右手,會議室的其餘人也緩緩舉起了手。
就這樣,齊文蔚擔任漢東省黨組副書記,京州市市委書記的提案順利通過。
緊接着是第二項議題……
……
明州市委大院的銀杏開始新一年的落葉,第一縷傳言順着信訪局的暖氣管道攀爬上來。林清源發現,最近呈閱文件的牛皮紙袋總帶着餘溫——那些本該晨間送達的急件,總在深夜悄然出現在齊文蔚辦公室的門縫。
周一下午的匯報潮來得蹊蹺。江東區委書記張茂才的帕薩特碾過滿地碎金時,車載廣播正重播省委調研明州民營經濟的新聞。他摩挲着公文包裏燙金的舊城改造方案,忽然瞥見後視鏡裏開發區主任的黑色大衆,車頭還粘着昨夜酒局殘留的彩帶碎屑。
"書記,這是望江街道老舊小區加裝電梯的民意調研。"張茂才將文件夾輕輕推過桌面,頁角粘着的銀杏葉標本微微顫動。齊文蔚的紫砂杯停在唇邊,熱氣氤氳中看見方案末頁夾着新落成的龍灣商務區照片——二十三家入駐企業LOGO裏,有十七個是上周才注冊的公司。
開發區主任王振彪的腳步聲在走廊格外沉重。他腋下夾着的軌道交通規劃圖筒還沾着工地紅土,卻在門口與抱着花卉盆栽的婦聯主任撞個滿懷。蝴蝶蘭的根系裸露在空氣中,像極了地鐵三號線工地上被緊急移植的古樟。
……
齊文蔚即將離開明州、離開浙東的這個消息似乎已經在整個明州、江南的官場傳遍了,但沒有人對這個即將離任的省委常委,計劃單列市市委書記抱有絲毫的不尊重,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齊文蔚書記的前途一片光明,許多人抱着相同的想法決定來這裏試試運氣。
市委大樓辦公室
齊文蔚指尖劃過象山港規劃圖時,紫砂杯裏的碧螺春正泛起第三道茶暈。秘書林清源抱着文件站在晨光裏,瞥見老領導鬢角新生的白發粘着片柳絮,像初春未化的殘雪。
"清源,我記得象山港的休漁期要到了。"齊文蔚突然轉身,茶湯在杯中晃出細密漣漪,"去年漁民在信訪局門口曬的鰻鯗,還記得嗎?"
林清源手指驀地收緊,文件夾邊角戳破塑料袋裏的紅糖發糕——那是他特意從象山老字號買的。潮溼水汽從敞開的窗縫滲進來,將牆上的《縣域交通規劃圖》掀起波浪形褶皺。
"我想留在書記身邊學..."話未說完,齊文蔚已展開張泛黃的明信片。畫面上二十歲的自己正在閩南漁村調解海帶田糾紛,背後是連成片的漁家客棧旌旗。
"象山的常務副縣長要退休了,俗話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齊文蔚屈指敲打玻璃板下的《周禮·考工記》拓片,"宰相必起於州郡。"拓本邊緣的朱砂批注洇染開來,恰似當年漁船上飄搖的燈籠。
林清源喉結滾動,海風送來港區渡輪的汽笛聲。
三日後,象山縣政府的青色屋檐滴着小雨。林清源接過任命書時,發現紅頭文件下壓着本《潮汐表》,扉頁有行遒勁小楷:"趕海要算準時辰,治縣需把脈民情。"窗外的海平線上,新建的冷鏈物流碼頭正吞吐着來自舟山的帶魚。
……
明州市委大樓的銀杏葉鋪到第七層台階時,中組部的紅頭文件終於抵達收發室。李昌平和省委、市委一衆領導站在明州市市委大樓前,看着那輛考斯特中巴碾過滿地碎金,橡膠輪胎與青石板摩擦的聲響,似乎昭示着一切的不平凡。
有的人的故事結束了,有的人的故事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