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步走出A號廠房那如同巨獸之口般的漆黑大門。
身後的廠房裏,再無半點聲息,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正悄然彌漫,與冰冷的鐵鏽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的氣息。
廠房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數十道黑色的身影。
他們穿着和我身後的“幽靈”分隊一樣的黑色作戰服,臉上戴着沒有任何標識的戰術面罩,行動之間,悄無聲息,如同行走在人間的鬼魅。他們正以一種高效到冷酷的效率,清理着整個戰場。
兩具被一槍爆頭的屍體,被他們從制高點的塔吊上拖了下來,正是鬼二和鬼三。
那輛黑色的商務車,此刻已經被專業的工具拆解,車內所有的暗格、通訊設備、武器,都被分門別類地裝進了密封袋。
甚至連地面上的車轍和腳印,都有專人正在用特殊的化學噴劑進行消除。
天機閣的“天罰”行動組,做事,向來滴水不漏。
王靖禮快步迎了上來,在我面前三步處站定,微微躬身。
“先生,一切已處理完畢。‘幽靈’分隊已將兩位小姐護送至三號安全車內,醫療小組初步檢查,她們除了受到一些驚嚇,身體並無大礙。”
“活口呢?”我淡淡地問道。
“按照您的吩咐,留了一個。”王靖禮側過身,指向不遠處。
只見一個鬼臉面具的男人,四肢被卸掉了關節,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他渾身抽搐,口中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響,顯然是遭受了某種極致的痛苦。
正是那個被狙擊手打傷了腿,沒能第一時間死去的倒黴蛋。
我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抬起頭,面具下的雙眼,充滿了怨毒與恐懼。
“在你開口之前,我先告訴你一些我知道的事情。”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聲音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幽閣’,一個活躍了至少三百年的殺手組織,核心成員自稱‘鬼影’,以烏鴉爲圖騰。你們的‘主上’,行蹤詭秘,身份成謎,但似乎對所有與上古遺跡相關的東西,都抱有極大的興趣。”
“你們在亞洲的總部,設在櫻花國的一座私人島嶼上,對外宣稱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你們這次行動的直接負責人,代號‘判官’,常駐地,是港島。”
我每說一句,地上那個男人眼中的怨毒就減少一分,而恐懼,則濃重一分。
當我說完最後一句時,他眼中的怨毒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如同見到了魔鬼般的……駭然!
這些,都是天機閣的“追魂”密令,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從全球情報網中挖掘出來的、關於“幽閣”的冰山一角。
但用來擊潰一個底層殺手的心理防線,已經綽綽有餘。
“現在,告訴我,你們的‘主上’,究竟是誰?”我看着他,緩緩問道。
“我……我不知道……”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主上’的身份,是組織的最高機密,只有四大‘判官’才有資格知曉……我們……我們只聽從‘判官’大人的命令……”
“那‘鳳棲之陵’裏,到底有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只聽說,裏面……裏面有能讓人……長生……不死的秘密……”
長生不死?
我心中冷笑一聲。自古以來,多少帝王將相,梟雄豪傑,都隕落在這虛無縹緲的四個字上。
“最後一個問題。”我的眼神,變得冰冷刺骨,“你們是如何精準地找到蘇清月的?蘇家內部,有你們的內應?”
這個問題,才是今晚的關鍵。
“是……是林家……”他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意識開始渙散,“是林家的人……把蘇清月的行蹤……透露給了我們……那個叫林婉兒的女人……她……她也是我們的人……”
什麼?!
這個答案,如同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林婉兒,也是“幽閣”的人?
今天這出戲,從頭到尾,就是她和“幽閣”裏應外合,自導自演的一場苦肉計!
好深的算計!好狠的女人!
她把自己也置於險地,就是爲了徹底洗脫嫌疑,並且,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取蘇家的信任,從而能更近距離地,接觸到蘇清瑤和那支金簪!
我猛地站起身,一股滔天的殺意,再也無法抑制地,從我身上爆發開來!
“先生!”王靖禮被我身上這股恐怖的氣息,驚得後退了一步。
“處理掉。”
我冷冷地丟下三個字,不再看地上那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棋子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輛被“幽靈”隊員們守護着的黑色保姆車。
我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與算計。
這個林婉兒,她成功地,激怒了我。
我拉開車門,車內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
蘇清月正蜷縮在座椅上,身上披着一張毛毯,一個女隊員正在輕聲地安撫着她。看到我上車,她那布滿淚痕的小臉上,先是閃過一絲恐懼,但隨即,那恐懼就被一種發自內心的依賴和安心所取代。
“姐夫……”她帶着哭腔,向我伸出了手。
我坐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說道。
小丫頭再也忍不住,趴在我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將今晚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盡情地宣泄了出來。
我的目光,卻越過了她,落在了車廂另一側的角落裏。
林婉兒也披着一張毛毯,靜靜地坐在那裏。
她的臉色,比雪還要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她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着。她的眼神,空洞而渙散,仿佛靈魂已經被抽離了身體。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那樣死寂般地坐着。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我。
當她看到我,如同殺神般,一刀斬下鬼一頭顱的那一刻,她那精心僞裝的一切,就已經被徹底擊碎了。
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
一個,她和她背後的林家,以及那個神秘的“幽閣”,都絕對、絕對惹不起的……存在。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也好。
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那我就陪你,好好地玩一玩。
我沒有理會她,只是安撫着懷裏的蘇清月,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平息,因爲精神透支,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平,蓋好毛毯。然後,我站起身,走到了林婉兒的面前。
我的身影,籠罩了她。
她那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冰封了一般。她緩緩地抬起頭,用一種看怪物般的眼神,恐懼地看着我。
“陳……陳先生……”她的聲音,細若蚊蠅,充滿了無盡的恐慌。
“林小姐,今晚,受驚了。”我看着她,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人畜無害的笑容。
但這個笑容,落在林婉兒的眼中,卻比任何猙獰的表情,都要可怕一萬倍!
她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
“好好休息。”我伸出手,像一個大哥哥一樣,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回到蘇家,一切就都安全了。”
我的手,明明沒有任何力道。
但林婉兒的身體,卻像是被萬噸重錘擊中一般,猛地一顫!
她眼中的最後一點光彩,徹底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深淵般的……絕望。
她知道,自己完了。
……
回城的路上,我親自開車。
蘇清月和林婉兒,坐在後排。
車內,一片死寂。
蘇清月已經睡熟,呼吸平穩。而林婉兒,則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動不動地靠在車窗上,雙眼無神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
我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是王靖禮發來的加密信息。
“先生,已查明。林家老爺子林嘯天,三年前身患絕症,遍訪名醫無果,被斷言活不過一年。但不知爲何,他至今……依舊活着。”
原來如此。
一切,都說得通了。
爲了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秘,林家,這個江城曾經的頂級豪門,不惜與虎謀皮,將自己的親孫女都推出來,當做了獻給“幽閣”的投名狀。
可悲,又可笑。
當勞斯萊斯緩緩駛入蘇家別墅的庭院時,已經是凌晨三點。
別墅裏,燈火通明。
蘇清瑤和蘇振國,像兩尊望夫石一樣,一直站在門口,翹首以盼。
當他們看到我的車時,眼中,瞬間迸發出了無比璀璨的光芒!
車剛停穩,蘇清瑤就第一個沖了過來,不顧一切地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清月!”
當她看到安然無恙、只是睡着了的妹妹時,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決堤而下。
我走下車,將睡熟的蘇清月,從車裏抱了出來。
“她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蘇清瑤看着我,看着我懷中的妹妹,又看了看從另一側下車、失魂落魄的林婉兒。她的嘴唇翕動着,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最終,只化作了三個字。
“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顫抖。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此刻,只有我一個人的倒影。
那是一種,經歷了世界末日般的絕望後,重新看到希望與光明的眼神。
那是一種,將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毫無保留地,托付給一個人的眼神。
我抱着蘇清月,從她的身邊走過,將小丫頭,交給了早已淚流滿面的蘇振國和王姨。
然後,我轉過身,重新走到了蘇清瑤的面前。
在所有人復雜的目光中,我伸出手,將這個還在不住顫抖的女人,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我回來了。”
我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以後,有我在,不會再讓你們,受到任何傷害。”
懷中的嬌軀,猛地一顫。
下一秒,她伸出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反抱住了我。
仿佛,要將自己,揉進我的骨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