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的宮內侍衛腰牌,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瑤池工地上炸開了鍋。先前還氣勢洶洶的劉御史,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指着林微“你……你……”了半天,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斥責。周圍的官員工匠更是噤若寒蟬,看向林微的眼神充滿了驚疑和畏懼——這位林侍詔,不僅眼力毒辣,竟連這等隱秘的證物都能在混亂中迅速找出?
林微沒有乘勝追擊,她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此刻窮追猛打,反而可能逼得幕後黑手狗急跳牆。她只是穩穩地舉着腰牌和碎瓷片,目光平靜地看向將作大匠:“此事蹊蹺,恐非簡單的工程事故。煩請大匠立刻封鎖現場,保護好這片區域,並即刻稟報陛下。在陛下聖裁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破壞痕跡。”
將作大匠如蒙大赦,連聲應下,指揮人手忙腳亂地開始清場、設立警戒。劉御史僵在原地,進退維谷,最終也只能鐵青着臉,帶着人悻悻離去,想必是急着去向他的主子匯報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了。
林微沒有在工地久留,她知道,真正的風暴即將來臨,而戰場,絕不會局限在這片泥濘的工地上。她需要回到攬月閣,需要冷靜下來,仔細梳理這紛亂的線索,更需要……等待姬燁的反應。
回宮的路上,林微靠在轎輦中,閉目養神,腦海中卻飛速運轉。腰牌指向宮內侍衛,這意味着黑手很可能來自後宮,或者至少能調動宮內力量。誰會如此處心積慮地要置她於死地?是那些嫉妒她“得寵”的妃嬪?還是她那個奸臣父親在朝中的政敵,想通過打擊她來削弱林閣老?亦或是……與那“高維觀測者”相關的、更神秘的力量?
想到系統提示的“清道夫程序”和“同化或清除”,林微的心底便泛起一絲寒意。這次構陷,手法雖然看似宮廷內鬥,但其中透出的決絕和狠辣,是否也摻雜了那種非人的意志?
回到攬月閣,屏退左右,林微才允許自己露出一絲疲憊。她換下沾染了塵土的外衫,坐在梳妝台前,看着鏡中那張依舊年輕卻已刻上風霜與警惕的臉龐。短短數月,她從一個懵懂的穿越者,變成了在刀尖上跳舞的“妖妃”,如今更是卷入了可能關乎世界存亡的巨大謎團之中。
不能慌,不能亂。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當務之急,是應對眼前的危機。姬燁會如何處置這件事?他會相信腰牌的證據嗎?還是會爲了某種平衡,再次將她推出去當替罪羊?
就在她心緒不寧之際,老太監那熟悉的、平板無波的聲音再次在殿外響起:“陛下口諭,宣林侍詔御書房覲見。”
來了!比預想中更快!
林微整理好心情,換上恭謹的神情,跟着老太監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權力核心的御書房。這一次,她的心境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和被動,而是帶着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然。她手中握有腰牌這個不算證據的證據,至少有了些許博弈的籌碼。
御書房內,氣氛凝重。姬燁端坐於御案之後,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下方除了例行伺候的內侍,還跪着兩個人——正是那個失蹤後被找到的王監工,以及看管石夯的瘦小吏員。兩人皆面如死灰,渾身抖若篩糠。
林微行禮後,垂首立於一旁,靜待姬燁開口。
姬燁沒有看她,目光落在跪着的兩人身上,聲音淡漠地聽不出一絲情緒:“說吧,將你們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若有半句虛言,後果你們清楚。”
那王監工率先磕頭哭嚎起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是……是有人給了小人一大筆銀子,讓小人謊稱家中老母病重,暫時離開工地躲起來……小人鬼迷心竅,小人罪該萬死!但……但地基塌陷的事,小人事先真的不知情啊!”
接着是那個吏員,他更是嚇得語無倫次:“陛下!小人也是被逼的!前幾天晚上,有……有個蒙面人找到小人,拿着刀威脅小人,讓小人作證說看到王主事靠近石夯……還……還讓小人在出事之後,把一小瓶東西偷偷倒進堆放石灰的地方,說……說是能制造混亂……小人不敢不從啊陛下!”他口中的“一小瓶東西”,想必就是腐蝕石夯的醋或其他酸性物。
兩人的供詞,基本印證了林微的猜測。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栽贓陷害,王監工的失蹤和吏員的僞證,都是爲了坐實她督辦不力、下面的人偷工減料的罪名。而腰牌,則是爲了將事情性質升級,牽扯出更嚴重的“勾結侍衛、破壞宮禁”的嫌疑。
姬燁聽完,依舊面無表情,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目光這才緩緩轉向林微:“林侍詔,你今日在工地,似乎也有所發現?”
林微上前一步,將用絹帕包裹好的腰牌和碎瓷片呈上:“回陛下,臣女在事故現場附近,發現了此物。經這位吏員指認,盛放腐蝕性液體的容器正是類似的瓷片。而這枚腰牌……乃宮內侍衛所有,出現在工地,實在蹊蹺。臣女以爲,此事絕非表面看來那般簡單,恐是有人蓄意構陷,意圖破壞瑤池工程,玷污陛下聖譽!”
她言辭懇切,邏輯清晰,直接將事件拔高到了“破壞工程、玷污聖譽”的高度。
姬燁拿起那枚腰牌,仔細端詳了片刻,又看了看碎瓷片,眼神深邃。他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對身旁的內侍吩咐道:“去查查,這個編號的腰牌,屬於哪個侍衛,今日當值情況如何。”
內侍領命匆匆而去。御書房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王監工和吏員壓抑的抽泣聲。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林微能感覺到姬燁的目光偶爾會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如同實質,帶着審視和衡量。她在賭,賭姬燁需要借這件事清理門戶,賭他不會輕易放棄她這顆還有用的棋子。
終於,內侍回來了,低聲稟報:“陛下,查清了。腰牌屬於侍衛張奎,今日他休沐,但據同僚說,他昨日傍晚曾與人飲酒,酒後曾抱怨手頭緊……其腰牌……似乎是在酒醉後不慎遺失的。”
“遺失?”姬燁挑眉,語氣中聽不出信還是不信。
“是……同僚是這麼說的。至於是否屬實,還需詳查。”
線索似乎在這裏斷掉了。一個“遺失”的腰牌,很難直接定誰的罪。幕後黑手顯然考慮周詳,沒有留下直接證據。
姬燁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將這兩個人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王監工和吏員被拖走後,御書房內只剩下姬燁和林微,以及幾個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內侍。
姬燁站起身,踱步到林微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他的身影帶來強大的壓迫感,林微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龍涎香氣。
“愛妃,”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怎麼看?”
林微心髒微縮,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她抬起頭,迎上姬燁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堅定:“陛下,臣女以爲,腰牌‘遺失’之說,未免太過巧合。即便真是遺失,又如何會恰好出現在事故現場,並被掩埋?此事背後,定有主謀。其目的,一在構陷臣女,二在破壞瑤池,三……或許是想試探陛下的態度。”
她頓了頓,壯着膽子補充道:“今日劉御史來得如此之快,言辭如此激烈,仿佛早已篤定臣女有罪……這背後,恐怕也並非偶然。”
她在暗示劉御史可能也是被人當槍使了。
姬燁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絲玩味和……贊賞?
“愛妃果然心思縝密,臨危不亂。”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林微耳邊一縷散落的發絲,動作帶着一種曖昧的親昵,但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看來,朕將這瑤池交給你,倒是沒有看錯人。”
這親昵的舉動讓林微身體一僵,但聽到他的話,心中卻稍稍一鬆。他認可了她的能力,這意味着她暫時安全了。
“不過,”姬燁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冰冷,“這宮裏的水,比愛妃想象的要深。有些人,有些事,還不是動的時候。”
林微心中了然。姬燁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做局。他可能已經猜到了幕後主使是誰,但出於某種平衡或更大的圖謀,他選擇暫時隱忍,只是清理了王監工和吏員這些小魚小蝦,甚至可能連劉御史都不會重罰。而自己,則需要繼續待在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吸引火力,同時爲他辦事。
“臣女明白。”林微低下頭,恭順地應道,“臣女只願爲陛下分憂,不敢妄加揣測。一切但憑陛下聖裁。”
“很好。”姬燁收回手,轉身走回御案,“瑤池工程,照常進行。至於今日之事……朕自有計較。你受驚了,回去好生歇着吧。朕會加派人手,‘保護’你的安全。”
“保護”二字,他咬得微重,其中的含義,林微心知肚明。既是保護,也是監視。
“臣女告退。”林微行禮,退出了御書房。
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門,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林微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知道,自己剛剛從一場致命的構陷中脫身,但也更深地陷入了姬燁精心編織的權謀之網中。姬燁借她之手,敲打甚至清除了某些障礙,卻也將她更牢固地綁在了他的戰車上。
回到攬月閣,林微屏退衆人,獨自坐在窗前。看似危機解除,但她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幕後黑手一擊不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姬燁那深不可測的心思,更是她需要時刻警惕的颶風中心。
她需要盟友,需要信息,需要破局的力量。蘇婉清、張承宗……甚至那個神秘的系統,都可能成爲她的助力。這次“囹圄”之險,雖然凶惡,卻也讓她看清了更多棋子的位置。
接下來,她不能只是被動防守。她要在姬燁默許的範圍內,在這看似華麗的牢籠之中,暗中布下自己的棋局。而這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那個丟失腰牌的侍衛張奎,究竟是真的醉酒遺失,還是……也成了一枚被利用後即將被拋棄的棋子?
她喚來心腹宮女,低聲吩咐了幾句。有些線,需要開始埋下了。這深宮之局,她不僅要活下來,還要想辦法,成爲那個能夠影響棋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