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燥熱混雜着汽車尾氣,蠻橫地涌入鼻腔。
林羨呆呆地站在人潮洶涌的十字路口,身上是藍白相間的熟悉校服,指尖是剛剛從文具店找零回來的、帶着餘溫的硬幣。
真實得……像一場荒唐的夢。
她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不是在血色的北境雪原,不是在冰冷的混元鏡前,而是回到了她十八歲這年,這個喧囂、平凡、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湖的巨石,瞬間在她死寂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哇——”
上一秒還茫然無措的少女,下一秒突然蹲下身,將臉深深埋進膝蓋,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
那哭聲壓抑了太久,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撕心裂肺的解脫。
周圍的路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有人側目,有人繞行,但林羨什麼都顧不上了。
去他X的玄霄道宗!去他X的穿書任務!
她不用再眼睜睜看着師門覆滅,不用再面對那個親手將“折柳”劍刺入她心口的男人。
那個她愛到骨子裏,也恨到骨子裏的謝無咎。
那個最終墮入魔道,親手斬斷他們之間一切可能的謝無咎。
都結束了。
她逃出來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砸在嶄新的帆布鞋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哭得渾身發抖,仿佛要將另一個世界裏積攢的所有委屈、不甘與絕望,通通傾瀉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喉嚨沙啞,眼前發黑,那股洶涌的情緒才終於漸漸平息。
林羨抬起頭,紅腫的雙眼被淚水沖刷得異常清亮。
“滴——滴——”
綠燈亮了。
斑馬線對面的人流開始涌動。
就在那一瞬間,林羨的目光像是被什麼東西攫住,死死地定格在了馬路對面。
那裏站着一個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年。
身形清瘦挺拔,一頭幹淨利落的黑發,即便是最普通不過的校服,也被他穿出一種清冷出塵的孤高感。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背影,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林羨的天靈蓋上。
是……他?
林羨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
那個背影,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化成灰,她都能在三千世界裏一眼認出來。
是他,是謝無咎。
怎麼會?他怎麼會也在這裏?
一個瘋狂的念頭竄上心頭,林羨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邁開腳步,沖過馬路,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問個清楚。
可腳尖剛剛抬起,她就猛地僵住了。
過去的一幕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在她腦海裏瘋狂凌遲。
是他,在混元鏡前,眼神冰冷地對她說:“你我之間,恩斷義絕。”
是他,將那柄他親手爲她鑄造的“折柳”劍,毫不猶豫地刺入她的心口。
血染紅了她的嫁衣,也徹底澆熄了她所有的愛戀與癡妄。
那份痛,即便隔了一個世界,依舊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林羨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自己抬起的腳。
她好不容易才逃回來……
她怎麼能再重蹈覆覆轍?
無論是真正的他,還是一個長得相像的路人,對如今的林羨而言,都該是陌路。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用盡全身的力氣,強迫自己轉過身,背對那個讓她心魂俱裂的方向。
走。
林羨,快走!
不要回頭!
她在心裏對自己怒吼着,腳步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一步,兩步……
她不敢回頭,她怕自己只要回頭看一眼,就會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就在她邁出第三步的瞬間,胸口的位置,忽然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灼痛。
那感覺很輕,像被一根滾燙的細針輕輕刺了一下。
林羨猛地停住腳步,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胸。
那裏,隔着一層薄薄的校服,一枚朱砂痣的輪廓若隱若現。
這不是她原本身體上的東西。
她記得很清楚,在那個世界裏,謝無咎將他一半的修爲凝結成一枚“星核”,強行種入了她的體內,以此爲她續命。
而那枚星核,正是種在這個位置。
如今,它竟然跟着自己一起回來了,還變成了一顆朱砂痣?
胸口的灼痛感只持續了一瞬,便消失無蹤。
可林羨的心,卻再次沉入了谷底。
她低頭看着那枚朱砂痣,仿佛看到了一根斬不斷的因果線,一頭連着她,另一頭,遙遙地牽着馬路對面的那個背影。
因果未了,糾纏不休。
林羨慘然一笑,眼底剛剛燃起的、對新生的渴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沖刷得幹幹淨淨。
原來,她從來就沒有真正逃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