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樓道裏的燈滅得猝不及防,張之年的影子被黑暗一口吞下。他扶着滿是裂紋的牆壁往下走,指尖觸到牆皮剝落處的凹陷,像摸到了某種生物的鱗片。每級台階都在腳下發出腐朽的呻吟,混着身後若有若無的拖拽聲,像有人提着溼重的鎖鏈,正一步一步跟着他。

“別回頭。”他咬緊牙關默念。精神病院裏的護工說過,幻覺最怕被注視,你越怕,它們就越囂張。可這念頭剛落,後頸就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像是有人對着他的皮膚吹了口氣,帶着水腥和腐臭的混合氣味。

他猛地加快腳步,拖鞋在樓梯上打滑,差點摔下去。慌亂中抓住扶手,卻摸到一手黏膩的液體——借着從樓道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低頭看,掌心竟是暗紅的,像剛攥過一把新鮮的血。

“操!”張之年甩着手往樓下沖,直到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身後的聲音,才扶着五樓的欄杆喘粗氣。月光在他手背上流淌,那片暗紅卻消失了,只有幾道幹涸的白痕,像是抓過石灰牆。

他盯着自己的手發愣。這到底是幻覺,還是……

“叮鈴鈴——”

突如其來的自行車鈴聲從樓下傳來,刺破了死寂。張之年探頭往下看,三樓的窗戶亮着燈,昏黃的光裏有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推着自行車進門,車筐裏裝着捆成束的艾草,葉子上還掛着露水。

“王婆婆?”他下意識地低呼。這老太太住在三樓,每天天不亮就去早市擺攤,賣些曬幹的草藥和自家醃的鹹菜。張之年剛搬來的時候,她還塞過他一把驅蚊子的薄荷。

王婆婆像是沒聽見,推着車進了屋,門“吱呀”一聲關上,燈光卻沒滅。張之年看着那扇門,忽然發現不對勁——王婆婆家的門明明是深棕色的木門,此刻卻變成了刷着綠漆的鐵皮門,門把手上還掛着串生鏽的銅鈴,正隨着晚風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響聲。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鐵皮門又變回了深棕色的木門,銅鈴也消失了。

“果然是幻覺……”張之年苦笑,扶着欄杆繼續往下走。走到三樓時,王婆婆家的門突然開了條縫,裏面飄出一股濃鬱的草藥味,夾雜着點甜膩的香氣,像是熬糊的紅糖。

“小張?”門裏傳來王婆婆的聲音,蒼老卻清晰,“進來喝碗藥吧,看你臉色差的。”

張之年的腳像被釘在了原地。王婆婆從不叫他“小張”,總是喊他“那個後生”。而且現在是半夜,她怎麼會知道自己在樓道裏?

“不了王婆婆,我……”

“進來吧。”王婆婆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尖細得像用指甲刮玻璃,“你看,我給你熬了好東西。”

門縫裏伸出一只手,皮膚皺得像老樹皮,指甲卻塗着鮮紅的蔻丹,正朝着他勾勾點點。張之年猛地後退一步,踩空了台階,重重地摔在二樓的平台上。

“砰”的一聲悶響,尾椎骨傳來鑽心的疼。他掙扎着想爬起來,卻看見王婆婆家的門完全打開了,屋裏漆黑一片,只有那只紅指甲的手懸在門口,像條吐着信子的蛇。

拖拽聲又響起來了,這次很近,就在二樓的樓梯口。張之年抬頭,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從樓梯拐角慢慢挪出來,拖着什麼東西,在地上拉出長長的水漬,月光照在水漬上,泛着油亮的光。

他連滾帶爬地往下跑,直到沖出單元樓,撞在對面的老槐樹上才停下。晚風吹在臉上,帶着夏末的燥熱,遠處的路燈亮着昏黃的光,偶爾有汽車駛過,留下短暫的引擎聲。

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

張之年扶着槐樹喘氣,樹皮粗糙的觸感蹭着掌心,讓他稍微冷靜了些。他回頭看了眼單元樓,樓道裏漆黑一片,王婆婆家的燈已經滅了,剛才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摔那一跤撞出來的幻覺。

手腕上的鎮魂珠突然涼了一下,七顆珠子像是有了生命,在紅繩上輕輕滾動。張之年低頭看着珠子,忽然想起精神病院那個自稱“陰差”的老頭——老頭說過,這珠子不僅能擋“髒東西”,還能讓“路”顯形。當時他只當是胡話,現在卻鬼使神差地用手摩挲着珠子,往街道盡頭望去。

這一看,渾身的血都差點凍住。

街道盡頭原本是個廢棄的菜市場,此刻卻亮着一片朦朧的白光,像是有無數支蠟燭在裏面燃燒。更詭異的是,市場門口的空地上,憑空多了一棵老槐樹,樹幹粗壯得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枝椏扭曲地伸向夜空,葉子是深紫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妖異的光。

而樹下,站着一個人影。

那人影背對着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身形佝僂,像個老太太。可張之年卻看得頭皮發麻——那人影的腳離地半尺,長長的褲管裏空蕩蕩的,像是沒有腿。

“七月初七,槐樹下……”他猛地想起紙條上的話,心髒狂跳起來。今天是七月初六,那棵槐樹怎麼會提前出現?

人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慢慢轉過身。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白,像是臉上蒙着層白布。但張之年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盯着自己,那目光冰冷、黏膩,像無數條小蛇爬過皮膚。

他轉身就跑,不敢回頭。拖鞋跑掉了一只也沒察覺,光着腳踩在滾燙的柏油路上,石子硌得腳底生疼,卻比不過心裏的恐懼。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看見熟悉的便利店招牌,才扶着牆停下。便利店裏亮着慘白的燈,一個穿工裝的店員正趴在櫃台上打盹,貨架上的零食和飲料整整齊齊,一切都真實得讓他想哭。

“歡迎光臨。”店員被他的動靜驚醒,抬起頭揉了揉眼睛。

張之年這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衣服溼透了,光着的那只腳還在流血。他走到冰櫃前拿了瓶冰水,擰開瓶蓋往嘴裏灌,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往下流,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卻也讓混亂的腦子清醒了些。

“哥們,你沒事吧?”店員看着他的腳,皺起了眉,“要不要叫救護車?”

“沒事,摔了一跤。”張之年搖搖頭,從貨架上拿了包創可貼,走到收銀台結賬。

店員掃完碼,忽然盯着他的手腕,眼神有些古怪:“你這珠子……在哪買的?”

張之年心裏一緊:“怎麼了?”

“沒什麼。”店員低下頭找零,聲音含糊,“就是看着有點眼熟,我奶奶以前也有一串,說是能避邪……後來她走的時候,珠子全裂了。”

張之年的手頓了頓,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鎮魂珠。七顆珠子依舊灰撲撲的,沒有裂痕,只是摸起來比剛才更涼了些。

付了錢,他靠在便利店門口的路燈下貼創可貼。腳底的傷口火辣辣的,創可貼很快就被血浸透了。他看着地上的血滴,忽然發現血的顏色不對勁——不是鮮紅的,而是發黑的,像摻了墨。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他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未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有一陣沙沙的電流聲,像是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吹氣。張之年皺着眉剛要掛,卻聽見一個模糊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

“……槐樹……開了……”

“什麼?”他握緊手機,“你說什麼?”

“……祂……餓了……”

電流聲突然變大,刺得他耳膜生疼。張之年慌忙掛斷電話,手機屏幕卻在這時暗了下去,再按開機鍵,怎麼也打不開,像是沒電了。可他清楚地記得,出門前剛充滿電。

一陣風吹過,便利店的招牌發出“嘎吱”的響聲。張之年抬頭,看見招牌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一個扭曲的人形,正朝着他慢慢爬過來。

他後退一步,撞在牆上。影子爬到他腳邊,突然停下,然後開始往上漲,順着牆壁爬上他的身體,冰涼的觸感像貼了塊冰。

“別過來!”張之年揮手去打,卻什麼也沒打到。影子順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纏住他的脖子,越來越緊,讓他喘不過氣。

他看見便利店裏的店員還趴在櫃台上,姿勢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可仔細看,店員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着,後腦勺上有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往外淌着黑色的液體。

“嘔——”張之年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彎腰幹嘔起來。吐出來的只有酸水,帶着鐵鏽般的腥氣。

幹嘔時,手腕上的鎮魂珠突然發燙,燙得他差點甩掉手機。那股熱流順着手臂往上涌,沖到脖子時,纏着他的影子猛地縮了回去,像被火燒了一樣。

張之年大口大口地喘氣,抬頭再看,便利店的招牌還是好好的,地上的影子也變回了正常的形狀。店員抬起頭,對着他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哥們,你臉色好差,真沒事?”

他的脖子是直的,後腦勺也好好的。

張之年沒說話,轉身就走。他不敢再進便利店,也不敢回那個單元樓,只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腳底的傷口還在流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發黑的血印。

街道兩旁的店鋪漸漸變得陌生起來。原本應該是服裝店的地方,變成了掛着白布的壽衣店;賣水果的攤位上,擺着的不是蘋果香蕉,而是一個個圓滾滾的、長滿白毛的東西,像是放大了無數倍的黴菌。

他看見有穿着古裝的人從身邊走過,梳着發髻,面無表情;還看見一輛紙糊的馬車在街上跑,拉車的不是馬,是兩個穿着清朝官服的紙人,臉是慘白的,眼睛是用墨點的。

“醒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輕,像是嘆息。

張之年猛地停住腳步,環顧四周。街上的行人依舊面無表情地走着,紙馬車也沒停,沒人看他。

“誰?”他低聲問,聲音在發抖。

“醒了就別再睡了……”那聲音又響起來,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祂在等你……”

張之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街道盡頭。那裏的白光更亮了,那棵深紫色的老槐樹清晰可見,樹下的人影還站在那裏,這次他看清了,那人影臉上蒙着的不是白布,而是一張紙,紙上用朱砂畫着五官,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而槐樹的枝椏上,掛着無數白色的東西,像是一條條晾着的布。仔細看,那些“布”在動,像是有人穿着它們在蕩秋千——是無數個沒有臉的人形,四肢扭曲地掛在樹上,隨風搖擺。

“槐樹……開了……”

張之年想起電話裏的聲音,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終於明白那是什麼了——那些不是布,是人皮。

樹下的人影抬起頭,臉上的紙緩緩落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是王婆婆。

王婆婆對着他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她的眼睛裏沒有瞳仁,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裏面淌着墨綠色的黏液,和他夢裏那只巨眼的黏液一模一樣。

“小張,來呀……”王婆婆朝他招手,聲音尖細得像指甲刮玻璃,“我給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張之年轉身就跑,這次卻沒地方可跑了。街道兩旁的店鋪都消失了,變成了一堵堵高牆,牆上爬滿了深紫色的藤蔓,藤蔓上結着一個個圓滾滾的果實,像是人的腦袋,眼睛嘴巴都清晰可見,正無聲地哭泣。

他被困住了。

高牆在慢慢合攏,把他往槐樹的方向推。王婆婆站在槐樹下,笑容越來越大。張之年看見她的手心裏,握着一張紙條,和他口袋裏的那張一模一樣。

手腕上的鎮魂珠燙得驚人,七顆珠子像是要炸開一樣。張之年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裏沖出來,腦子裏嗡嗡作響,無數破碎的畫面閃過——墜落的懸崖、布滿倒刺的巨眼、牆壁裏的哭聲、醫院的白大褂……還有那雙金色的眼睛。

“啊——!”他發出一聲嘶吼,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痛苦。

鎮魂珠突然裂開了一顆,裂開的地方冒出一縷黑煙,在空中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對着他點了點頭,然後消散了。

隨着第一顆珠子裂開,高牆停止了合攏。

張之年愣住了,低頭看着手腕上的珠子。裂開的那顆珠子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消失了,剩下的六顆珠子依舊滾燙,但那股束縛感卻消失了。

他看向槐樹下的王婆婆,王婆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黑洞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忌憚。

“醒了……真的醒了……”張之年喃喃自語,忽然笑了。笑聲越來越大,帶着瘋狂和釋然。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經歷這些,不知道真實和虛幻的邊界在哪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但他知道,從鎮魂珠裂開的那一刻起,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那些看不清的東西,那些一直纏着他的幻覺,終於露出了它們的真面目。

他不再跑了,轉過身,朝着槐樹下的王婆婆走去。腳底的傷口還在流血,每一步都踩在發黑的血印上,卻異常堅定。

手腕上的鎮魂珠還在發燙,像是在指引着他。

張之年看着槐樹上掛着的人皮,看着王婆婆手裏的紙條,看着那扇正在慢慢打開的、通往未知的門。

他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他不再是渾渾噩噩的獵物。

他要去見“祂”。

不管“祂”是什麼東西,不管等待他的是新生還是更深的地獄。

猜你喜歡

墨暗

什麼叫離開一百米就會掛的契約?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懸疑腦洞小說,作者小廝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小說的主角墨暗勇敢、聰明、機智,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總字數達到88033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這本精彩的小說!
作者:小廝
時間:2025-12-06

什麼叫離開一百米就會掛的契約?免費版

小說《什麼叫離開一百米就會掛的契約?》以其精彩的情節和生動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作者“小廝”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場視覺與心靈的盛宴。本書的主角是墨暗,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目前本書已經連載,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小廝
時間:2025-12-06

劉峰免費閱讀

備受矚目的都市高武小說,全球神話對決,我能召喚洪荒神明,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我將突破極限”創作,以劉峰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都市高武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我將突破極限
時間:2025-12-06

劉峰後續

都市高武小說《全球神話對決,我能召喚洪荒神明》是最近很多書迷都在追讀的,小說以主人公劉峰之間的感情糾葛爲主線。我將突破極限作者大大更新很給力,目前連載,《全球神話對決,我能召喚洪荒神明》小說140185字,喜歡看都市高武小說的寶寶們快來。
作者:我將突破極限
時間:2025-12-06

楊巧映最新章節

精選一篇年代小說《子孫滿堂家難當?看我如何發家致富》送給各位書友,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楊巧映,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小說作者是長樂v,這個大大更新速度還不錯,子孫滿堂家難當?看我如何發家致富目前已寫149654字,小說狀態連載,喜歡年代小說的書蟲們快入啦~
作者:長樂v
時間:2025-12-06

子孫滿堂家難當?看我如何發家致富全文

《子孫滿堂家難當?看我如何發家致富》是“長樂v”的又一力作,本書以楊巧映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年代故事。目前已更新149654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長樂v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