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後的六十壽辰慶典,是瀾朝後宮近來最大的盛事。整個宮廷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慈寧宮更是布置得富麗堂皇,琉璃瓦在陽光下泛着金光,殿內處處懸掛着象征長壽的仙鶴、蟠桃、鬆柏圖案的宮燈和帷幔。珍饈美味流水般呈上,宮廷樂師奏響雅樂,舞姬們跳着曼妙的《萬壽無疆》舞。

太後端坐於鳳座,身着絳紫色繡金鳳袍,頭戴全套點翠頭面,雍容華貴,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容,接受着帝後、嬪妃、宗室命婦以及王公大臣命婦們的叩拜和賀禮。楚元帝和蕭皇後分坐兩側,下方依次是位份較高的妃嬪。

沈璃月作爲新晉寵妃“宸嬪”,位置頗爲靠前。她今日穿着莊重而不失雅致的湖藍色宮裝,發髻間一支九尾鳳釵熠熠生輝(這是晉封時皇帝所賜,彰顯地位),儀態端方,在一衆爭奇鬥豔的妃嬪中,氣質如清泉,引人注目。柳德妃坐在她斜後方不遠處,一身藕荷色宮裝,笑容溫婉,不時與太後和皇後說着話,顯得格外孝順知禮。

蕭皇後的目光偶爾掃過沈璃月,帶着深沉的寒意。而柳德妃,則在看似不經意的轉頭間,與角落裏的李常在(李妙菱)交換了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人察覺的眼神。這一切,都被沈璃月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她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越發沉靜。

獻禮環節過後,便是開宴。妃嬪們按品級輪流向太後敬酒祝壽。輪到秦淑妃時,這位將門之女端起酒杯,聲音洪亮:“臣妾恭祝太後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仰頭一飲而盡,豪爽之氣贏得太後贊許一笑。

就在秦淑妃放下酒杯,轉身欲回座位的瞬間,異變陡生!

“哇——!”一聲尖銳刺耳的孩童啼哭驟然響起,蓋過了絲竹聲!

哭聲來自安嬪安若素!她不知爲何,竟抱着她那剛滿周歲、粉雕玉琢的小皇子踉蹌着從座位上沖了出來,滿臉驚恐,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更詭異的是,她竟然徑直朝着正含笑看着歌舞的太後鳳座方向沖去!腳步虛浮,眼神渙散,完全不似平常!

“安嬪!你做什麼!”蕭皇後最先反應過來,厲聲呵斥。

然而安嬪充耳不聞,如同魔怔了一般,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撞上太後的御案!

“護駕!快護駕!”楚元帝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小心!”一聲清脆的斷喝響起!只見坐在安嬪前方不遠處的秦淑妃,反應快如閃電!她幾乎是本能地一個箭步上前,猿臂輕舒,精準地一把抓住了安嬪抱着孩子的胳膊,同時身體巧妙地一側,用肩膀和後背的力量將安嬪母女猛地向後一帶!

“啊!”安嬪驚呼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帶得向後踉蹌幾步,終於停下。而她懷中的小皇子,被這一阻一拽,竟脫手飛了出去!

“皇兒!”安嬪魂飛魄散!

眼看那小小的襁褓就要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湖藍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撲了出去!正是沈璃月!

她不顧身份,不顧儀態,用盡全身力氣向前一撲!在襁褓即將落地的刹那,險之又險地用身體墊在了下方!

“砰!”沉悶的響聲。沈璃月重重摔倒在地,後背和手肘傳來劇痛。而那小小的襁褓,則穩穩地落在了她柔軟的懷抱裏,小皇子只是受到了驚嚇,哭得更凶了。

“哇哇哇——!”

整個慈寧宮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絲竹停了,歌舞停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摔倒在地抱着孩子的沈璃月,以及被秦淑妃抓着、失魂落魄的安嬪身上!

太後的笑容僵在臉上,驚魂未定。楚元帝臉色鐵青,眼神陰沉得可怕。蕭皇後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轉化爲深沉的寒意。柳德妃則是一臉“震驚”和“擔憂”,手指卻微微蜷縮起來。

“放肆!”楚元帝暴怒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平地驚雷!“安嬪!你瘋了嗎?!竟敢驚擾太後聖駕!謀害皇子?!”最後四個字,殺氣騰騰!

安嬪被這雷霆之怒嚇得渾身劇顫,撲通一聲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陛下息怒!”柳德妃立刻起身,一臉焦急地跪下,“安嬪妹妹膽子最小,今日怕是見着人多場面大,一時失態了,絕非有意沖撞太後!更不可能謀害皇子啊!請陛下明鑑!”她看似爲安嬪辯解,實則坐實了安嬪“失儀驚駕”的事實,並且巧妙地將“謀害皇子”這個更可怕的指控輕輕帶過,暗示只是意外。

“失態?”蕭皇後冷冷開口,目光如刀般刮過安嬪和抱着孩子艱難起身的沈璃月,“抱着皇子沖向太後御案,致使皇子脫手險遭不測!若非秦淑妃和宸嬪反應及時,後果不堪設想!這僅僅是一句‘失態’就能解釋的嗎?本宮看,此事必有蹊蹺!”

她銳利的目光轉向沈璃月,帶着審視和懷疑:“宸嬪,事發之時,你離安嬪最近!方才又是你第一個撲出去救了皇子……你,可曾看到或聽到什麼?”

矛頭,瞬間轉向了沈璃月!暗示她可能知情,甚至……參與其中!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璃月身上。她抱着啼哭的小皇子,手肘處宮裝撕裂,滲出絲絲血跡,顯得有些狼狽。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清澈冷靜。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太後娘娘,”沈璃月的聲音清晰平穩,沒有絲毫慌亂,“事發突然,臣妾亦不知安嬪妹妹爲何突然如此。臣妾當時只聽到皇子啼哭,回頭便見安嬪妹妹抱着皇子沖了出來,直奔太後鳳座方向。臣妾只來得及提醒秦淑妃姐姐小心。”她如實陳述,將功勞歸於秦淑妃的反應,自己只是救皇子。

“陛下!”柳德妃再次開口,語氣帶着“不忍”和“後怕”,“此事雖驚險,好在太後娘娘洪福齊天,皇子也有驚無險,宸嬪妹妹更是奮不顧身護住了龍裔。只是……”她話鋒一轉,目光憂慮地看向依舊癱軟在地、如同驚弓之鳥的安嬪,“安嬪妹妹素來膽小,今日行爲實在反常得緊。臣妾方才似乎看見……在安嬪妹妹起身前,宸嬪妹妹似乎與她低語了幾句?莫不是說了些什麼,才讓安嬪妹妹如此失常?” 她拋出了一個致命的誘餌!暗示是沈璃月“刺激”了安嬪!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懷疑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沈璃月!

蕭皇後眼神一厲:“宸嬪!柳德妃所言是否屬實?!”

楚元帝陰沉的目光也鎖定了沈璃月。

沈璃月心中冷笑,柳如眉,果然是你!一環扣一環,先利用安嬪的懦弱和孩子制造混亂,目標直指太後和皇子(若真撞上或摔死皇子,安嬪必死無疑,同時太後受驚,她沈璃月作爲“知情者”或“刺激者”也難逃幹系);若失敗,則立刻嫁禍於她,至少也要將她拖下水!

“德妃姐姐此言,臣妾不解。”沈璃月直視柳德妃,眼神坦蕩,甚至帶着一絲被冤枉的委屈,“臣妾當時正專心欣賞歌舞,何曾與安嬪妹妹低語?姐姐莫不是看錯了?或是……聽信了旁人的誤傳?”她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站在柳德妃身後、一臉“驚魂未定”模樣的李常在。李妙菱接觸到她的目光,立刻低下頭,肩膀似乎微微發抖。

柳德妃沒想到沈璃月如此鎮定,還反將一軍,臉上溫婉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妹妹莫怪,或許是姐姐看錯了也未可知。只是安嬪妹妹這般模樣,實在令人憂心。不如……先讓太醫瞧瞧安嬪妹妹是否着了什麼道?或是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刺激?”她再次將話題引回安嬪的“反常”,暗示可能被下藥或受威脅。

“太醫!”楚元帝沉聲下令,“給安嬪看看!”

太醫立刻上前爲癱軟在地、神志不清的安嬪診脈。片刻後,太醫回稟:“啓稟陛下,安嬪娘娘脈象急促紊亂,乃是驚懼過度,心神失守之兆。體內……並無中毒跡象。”

“驚懼過度?”楚元帝皺眉,看向沈璃月的目光更加懷疑。柳德妃的暗示似乎得到了印證——安嬪是被沈璃月“驚嚇”至此?

“陛下!”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秦淑妃突然開口,聲音洪亮有力,帶着武將的直率和不容置疑,“臣妾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宸嬪妹妹自始至終都在認真看歌舞,絕未與安嬪說過一句話!倒是那位李常在……”她銳利的目光猛地射向李妙菱,“在安嬪起身沖向太後之前,她好像湊到安嬪耳邊飛快地說了句什麼!安嬪聽完,臉色瞬間就變了,這才突然抱着皇子沖出去的!”

秦淑妃的證詞如同又一記驚雷!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李妙菱!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李常在身上!李妙菱嚇得渾身一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花容失色,帶着哭腔喊道:“陛下!皇後娘娘明鑑!臣妾冤枉!臣妾沒有!臣妾什麼都沒說啊!秦淑妃娘娘您爲何要污蔑臣妾!”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副被冤枉慘了的模樣。

“哦?秦淑妃是說李常在?”柳德妃適時出聲,語氣帶着“驚訝”和“公正”,“李常在,你可要想清楚了!在陛下和太後娘娘面前撒謊,可是欺君大罪!”她看似在警告李妙菱,實則是在施壓和暗示。

場面陷入僵局。安嬪神志不清,無法自辯。秦淑妃指認李妙菱,李妙菱矢口否認,哭喊冤枉。沈璃月抱着孩子,靜靜站立,手肘的血跡在淺色宮裝上格外刺眼。柳德妃一副憂心忡忡、主持公道的模樣。蕭皇後眼神閃爍,似乎在權衡。

就在這時,沈璃月輕柔地拍撫着懷中漸漸止住哭泣的小皇子,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現場,落在了安嬪方才座位旁打翻的酒杯上——那是安嬪敬酒後自己喝的果酒。婉娘一直跟在沈璃月身邊,此刻也注意到了主子的目光。

就在太醫檢查安嬪時,婉娘已悄然退後幾步,蹲下身,“整理”自己方才因混亂而微亂的裙擺,手指卻極其隱蔽迅速地將地上一點濺落的、幾乎看不出的酒漬用一方幹淨的素帕沾取了一點,又飛快地將安嬪座位旁一個滾落的、沒怎麼灑出酒的酒杯(正是安嬪自己喝的那杯)用帕子包住杯口,小心地用另一張帕子擦拭了杯緣(收集可能的殘留物)。動作快如閃電,在混亂的遮掩下,幾乎無人察覺。

沈璃月收回目光,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聲音清越而堅定:“陛下,安嬪妹妹今日行爲反常,必有緣由。與其在此猜疑攀誣,不如徹查根源。臣妾懇請陛下,嚴查安嬪今日入口之飲食、接觸之人事物,尤其是……”她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李妙菱和柳德妃,“她受到驚嚇前的那一刻,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相,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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