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市茶館的茶香尚未從季西風的感知中完全散去，李國明那句“季先生不喜歡節外生枝”如同鬼魅的低語，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他坐在返回本市的車裏，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城市冰冷的輪廓線逐漸清晰，而他內心的風暴卻愈演愈烈。
他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沈居安那裏。有些信息，需要立刻同步，有些決定，需要在絕對信任的環境下做出。
“陳永康。”季西風將這個名字放在沈居安面前，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李國明指認，當年直接向他施壓、要求篡改審計數據的人，就是時任副局長的陳永康。而且，李國明聽到陳永康提到了‘季先生’。”
沈居安正在倒酒的手一頓，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口晃了晃。“陳永康……我記得他。城西化工廠那件事後，他就邊緣化了，沒多久就病退了。看來，他不止在一件事上‘幫’了忙。”他放下酒瓶，眼神銳利起來，“宋晚那邊，似乎也在查他。林修文動用了一些老關系在打聽陳永康的近況，還有城西舊案的原始報告。”
季西風的心猛地一沉。宋晚的動作比他想象的還要快，而且方向如此精準。他們就像兩條在黑暗深海中循着血腥味前進的鯊魚，終於遊弋到了同一片區域。
“我們必須搶在她前面，拿到陳永康的口供，或者……他手裏可能存在的證據。”季西風的聲音低沉而堅決，“李國明是重要人證，但陳永康是連接我父親和具體罪行更關鍵的一環。如果他落在宋晚手裏，或者……被滅口，線索就可能斷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父親季成剛得知陳永康被雙方盯上後，會采取何等冷酷果斷的措施。那個坐在老宅書房裏，談論“成王敗寇”時眼神都不曾動搖的男人，絕不會允許一個可能咬出自己的舊部活在世上。
“我立刻加派人手去那個山村，”沈居安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確保陳永康在我們的視線內，必要時……強行帶走。”
“不，”季西風抬手阻止，眼神復雜，“先不要動粗。宋晚已經接觸過他，他現在的警惕性一定很高。強行帶走，可能會適得其反，甚至逼他做出極端行爲。而且……”他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顧慮，“我不想和她……正面沖突到那種地步。”
沈居安看了他一眼，了然地點點頭：“明白了。那就先監控起來，尋找機會。另外，張昊那邊有消息了，他在澳門欠下的賭債窟窿比想象中還大，被幾個背景不清不楚的疊碼仔盯得很緊，我們可以從這裏入手。”
“盡快接觸他。”季西風指示道，“錢不是問題，我要他知道的一切，關於他父親張宏遠，關於‘老規矩’，關於所有他聽過的、見過的，與他父親和季家有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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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宋晚剛剛結束與林修文的通話。
“陳永康兒子的債務問題，我已經安排人去處理了，最快明天就能解決。”林修文在電話那頭說道，“不過，晚晚，陳永康的狀態非常不穩定，極度恐懼。我擔心，就算我們幫了他，他也未必敢開口。而且，季西風那邊，似乎也盯上陳永康了。”
宋晚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腳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脈搏，眼神冰冷。“我知道。我見過陳永康，他的恐懼是實實在在的。他怕的不是我們，是季家，是季成剛。”她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正因如此，我們才必須搶在季家讓他永遠閉嘴之前，拿到他的證詞。修文，想辦法拿到陳永康的醫療記錄，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把柄被季家捏在手裏，或者，他本身是不是也有什麼……未爆的隱患。有時候，恐懼也能成爲撬開嘴巴的工具。”
掛斷電話，宋晚感到一陣心力交瘁。與季西風在商業上的纏鬥已經讓她疲於應付，現在又要在追尋真相的路上與他賽跑，這種感覺糟糕透頂。她不知道季西風現在對真相了解到了哪一步，他追查陳永康，是爲了掩蓋，還是爲了……和他父親切割？
她甩甩頭，摒棄這些雜念。無論季西風目的爲何，她都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真相，必須由她自己親手揭開。
她打開電腦，再次審視那份匿名郵件裏的通訊記錄片段。“季先生的意思”、“老規矩”……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與李國明、陳永康的指認相互印證，指向性已經非常明確。她現在需要的，是能將這一切串聯起來的、鐵一般的證據。
是時候動用另一張牌了。她拿起加密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幫我查一下，季成剛的夫人，也就是季西風的母親，在世時，有沒有留下過什麼日記、信件，或者……有沒有特別信任的醫生、律師？對，尤其是她去世前那段時間。”
季西風的母親，在那個時間點前後病逝。這背後，是否也隱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如果季成剛連相濡以沫的妻子都能……那他對付宋國誠，豈不是更加毫無顧忌？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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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下的山村，寂靜得只能聽到山風穿過枯枝的嗚咽和偶爾的犬吠。
陳永康蜷縮在土炕冰冷的角落裏，身上蓋着一條散發着黴味的舊棉被，卻依舊冷得渾身發抖。不是因爲天氣，而是源於骨髓裏滲出的恐懼。
白天那個叫宋晚的女人的到來，像一把生鏽的鑰匙，強行撬開了他塵封多年的、裝滿罪惡與恐懼的潘多拉魔盒。季先生……張宏遠……城西化工廠那扭曲塌陷的地面……翠湖園項目審計報告上那些被他親手修改的數字……還有宋國誠在法庭上那雙絕望而憤怒的眼睛……
一幕幕，如同最恐怖的夢魘，在他眼前瘋狂閃回。
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肺癌晚期，醫生早就判了死刑。他躲回這個生他養他的窮山溝，就是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像條老狗一樣悄悄死掉，把那些肮髒的秘密一起帶進墳墓。
可是，他們還是找來了。季家的人？還是宋國誠的女兒？
他們都想從他這裏得到東西，得到能置對方於死地的東西。
他該怎麼辦？說出去，季先生絕不會放過他，甚至可能連他那個不爭氣、卻好歹給他老陳家留了後的兒子都會遭殃。不說？那個宋晚，眼神裏的執拗和狠勁，和她父親一模一樣，恐怕也不會輕易罷休。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他感到喉頭一陣腥甜，攤開手心，借着窗外慘淡的月光，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鮮紅。
他死死盯着那抹紅，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
完了……都完了……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窗外，似乎有極輕微的腳步踩過落葉的聲音。
陳永康猛地一僵，恐懼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
腳步聲消失了，仿佛只是風吹過的錯覺。
但他知道，不是錯覺。
他們來了。監視？還是……滅口？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蜷縮得更緊，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絕望的淚水混着血沫，滑過溝壑縱橫的老臉。
黑夜漫長，而通往黎明之路，布滿了嗜血的荊棘。
城市與山村，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空間，因爲一段沉埋十年的冤屈，被無形的暗流緊密連接。季西風與宋晚，帶着各自的目的與傷痛，正被這洶涌的暗流，推向一個即將失控的漩渦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