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一中,早秋。
高二13班的學生唉聲嘆氣走進教室,祭奠光榮去世的暑假。
開學第一天,是個晴空萬裏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窗外陽光透過綠葉照進教室,光影斑駁。
學生們各自擦着落灰的課桌椅,好心的班長順手抹了兩把講台。
又是粉筆灰又是不明碎屑,甚至還有死掉的小飛蟲,頓時膩歪的她收回手。
班長接到小道消息,聽說今天會轉來一個新同學。
班主任假期時給她發消息,要她團結同學融入集體。
王嘉茗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班主任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自己來應付這些初通人性的少男少女啊。
但她很從心,半句忤逆的話都沒說。
等到班主任來到教室,象征性教訓了幾句。
“暑假過去了,我給你們一個星期收心,別把學校當自己家胡鬧。”
渣學校啊。入學的時候還說要把學校當自己家呢。
現在又變臉。
停頓兩秒,班主任清了清嗓子。
“今天我們迎來了一位新同學。”
他對着門口,喊了一聲。
“祝歡,進來吧。”
門口的祝歡愣愣的,抬頭看了看寫着“13班”的班牌。
是嶄新的,暑假剛換,堪稱全教室唯一幹淨的東西。
和她印象裏一模一樣。
“祝歡?”
見她沒反應,班主任又說:“不用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學。”
不。
不是不好意思。
祝歡從昏昏沉沉的腦袋裏搜索,終於想起來。
這是高中,她高二的時候,從國際部轉回普通班,家裏爲了保她暢行無阻,沒有不長眼的沖撞她,特意給學校捐了個圖書館。
校門口的熒幕飄了整整一個月“感謝祝歡同學及其家長對學校的大力支持”。
幾乎全年級的人都認識了她。
她這是,在做夢嗎?
夢裏回到高中了?
這個夢境跨度也太大了,祝歡明明記得自己是夢到亡夫陳序淮了,怎麼一轉眼就成學校了?
拍了拍自己的臉。
觸手是軟的,很彈。一掐有痛感。
夢裏也會疼嗎?
久久沒動靜,教室裏不免炸開鍋。
“這誰啊?派頭還挺大,耍大牌呢?不會還要人請進來吧?”
“我去,這你都不認識?土到家了啊!”
“國際部的祝歡,據說家裏特別有實力,和國際部那一群人一樣,都喜歡拿下巴看人。”
“那爲什麼轉來我們這兒?”
“誒,這就不得不提我們許哥了,上學期她對許哥一見鍾情,動不動就來偶遇,這不,追人追到人家裏來了。”
許雲深聞言,不自覺蹙了蹙眉。
“別這麼說,”他適時打斷,“對女孩子名聲不好。”
前排男生發出蠢驢一般的哄笑:“憐香惜玉啊,懂,我們都懂。”
班長王嘉茗托着下巴,已經收拾好了身邊的座位。
就等着這位大小姐來拎包入住。
她其實也不想和一看就難伺候的人坐一起的,但班主任私底下求了她好幾回,說這個班裏除她以外,應該沒人能受得了祝歡了。
沒辦法。
王嘉茗要拯救世界。
敞開的門外隱約能瞧見一個影子,一個拉的老長、看不出底細的影子。
祝歡深吸一口氣,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被催着走進去。
入目是熟悉卻陌生的教室。
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踏足過這裏,家裏出事以後,她連大學都沒上完就灰溜溜滾蛋了,若不是後來和陳序淮結婚,也過不上體面的生活。
祝歡對於高中一直很畏懼,不像別人,會追憶青春回到校園。
她實在害怕高中的數理化,看見就想吐。
偏偏高二轉班她轉來了理科班,就爲了追逐許雲深的腳步。
班主任老耿是個不胖不瘦不老不少的男人,因爲太過平庸,就連外號都取不出幾個。
硬着頭皮,祝歡站到了老耿身邊。
這個年紀的女孩總是過分注意身材,十七歲的祝歡也不例外。
她站的筆直,細細一條人,烏黑的長發乖順地垂下,和瓷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眼睛圓潤又溫和,唇微微抿着,笑得僵硬。
第一眼看上去,會讓人膚淺的以爲她是個乖乖女。
畢竟長相實在人畜無害。
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幹壞事?她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三觀跟着五官走的人有難了。
幾個經常上網的同學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趕忙偷摸拿出藏在桌堂裏的手機。
點進容城一中論壇,只需往下翻,就能看到祝歡的照片。
去年新生剛入學的時候,祝歡火過一把,現在還是熱帖。
當然,不同於俗套的撈人或表白。
祝歡火的是避雷帖。
帖子裏吐槽祝歡瞧不起家世不如自己的同學,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雖然長得好看,但人品堪憂。
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嗎?避雷。
至今仍未扒出帖主的身份,祝歡背刺事件也尚且存疑。
不過見風使舵的學生可不會想那麼多。
心裏已經把祝歡背刺事件坐實了。
老耿說了幾句場面話,無非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好好相處努力做人。
“你想坐到哪裏?”他問祝歡,“班長旁邊有空位,你也可以選別的地方。”
王嘉茗站起來示意。
祝歡掃了一眼,手心冒汗。
完了。
怎麼感覺不是夢?
夢真的能這麼清晰嗎?十七歲的王嘉茗的臉,和她記憶裏一模一樣。
她還是那麼一絲不苟,頭發整整齊齊梳成馬尾。
祝歡用力抬腿,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這不對吧?
她怎麼回到高二了?她這罪惡的一生不是已經過完了嗎?
祝歡不怕死。
唯獨怕數理化。
難道,難道……因爲她把陳序淮害死了,所以地府給她的懲罰是重修高二嗎?
補藥啊!
環顧四周。
除了王嘉茗身邊,還有別的地方有位置。
角落裏,那個沉默的清瘦少年身邊。
祝歡的視線驀地和他對上,他在盯着她,一錯不錯。
這張臉,她化成灰都不會忘記。
陳序淮,她老公。
死得實在太早的老公。
陳序淮的瞳孔黑沉沉的,半點亮色也沒有,窗外的太陽沒能照到他分毫,那個角落看起來很黑很冷。
目光交合處,他做出了一個和祝歡相同的抿唇動作。
祝歡眨眨眼,突然又有點想哭。
咬着嘴裏軟肉,她止住了,鬼使神差指向那個角落。
“老師,我坐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