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山裏的習慣讓我無法安睡。天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悄悄走出房間,偌大的別墅還在沉睡。我走到廚房,想找點吃的。冰箱裏琳琅滿目,各種我見都沒見過的進口食品,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最後,我只拿了一個饅頭,就着水龍頭裏的涼水,默默地吃着。
正吃着,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江明穿着一身名牌運動服, leaning against the doorframe, looking at me as if I were a cockroach.
“喂,鄉巴佬,你沒吃過飯嗎?”他揚着下巴,眼神裏滿是鄙夷,“我們家的東西是給你吃的嗎?別把你身上的窮酸味帶到廚房裏。”
我捏着饅頭的手指緊了緊,沒有說話。
在山裏的十年,我學會了忍耐。跟那個瘋瘋癲癲的傻子和他那個動不動就拿鞭子抽我的“婆婆”比起來,江明幾句刻薄的話,算不了什麼。
見我不理他,江明似乎覺得更沒趣了,他走過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饅頭,厭惡地扔進了垃圾桶。
“髒死了。”他拍了拍手,好像碰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我的 stomach roiled. That was food. For ten years, a plain steamed bun was a luxury. I've seen people starve to death.
“你幹什麼?”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幹澀。
“幹什麼?”江明笑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幫你扔垃圾啊,姐姐。你應該謝謝我才對。”
他刻意加重了“姐姐”兩個字的讀音,充滿了 mocking.
這時,劉芸打着哈欠從樓上下來,看到我們倆,皺了皺眉:“大清早的吵什麼?”
江明立刻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指着我說:“媽,你看她!一大早就在廚房裏亂翻東西,我怕她偷吃,就說了她兩句,她還瞪我!”
劉芸的目光立刻刀子一樣射向我。
“江瑤!我昨天怎麼跟你說的?我們家有保姆,你想吃什麼跟王媽說!誰讓你自己動手亂翻的?有沒有點規矩?”
我看着她,只覺得荒謬。
在自己的家裏,吃一個饅頭,竟然成了“沒有規矩”。
“我沒有亂翻。”我 trying to explain. “我只是餓了。”
“餓了就不能等等嗎?非要像個餓死鬼投胎一樣?”劉芸的 voice grew sharper, filled with impatience.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像個大家閨秀?我跟你爸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我垂下眼簾,不再辯解。
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是錯的。在他們眼裏,我這個從山裏回來的女兒,呼吸都是錯的。
早餐桌上,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精致的骨瓷餐具,豐盛的西式早餐,跟我格格不入。我拿着刀叉的手微微發抖,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在山裏,我們吃飯都用手抓,或者用一雙黑乎乎的筷子。
江明注意到我的窘迫,故意大聲說道:“媽,你看姐姐,連刀叉都不會用。她在國外‘療養’了十年,難道療養院裏不吃飯的嗎?”
他是在故意提醒我,要記住他們給我編造的謊言。
江振國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放下報紙,嚴厲地看着我:“江瑤,吃個飯都這麼費勁嗎?學着點!”
劉芸趕緊打圓場,她拿起我的刀叉,敷衍地給我示範了一下:“就像這樣,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切開再吃。”
她的手指保養得極好,指甲上塗着亮晶晶的蔻丹,和我這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動作,卻不小心用力過猛,盤子裏的煎蛋一下子飛了出去,掉在了昂貴的地毯上。
“啪”的一聲,江振國把刀叉重重地拍在桌上。
“夠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他怒視着我,仿佛我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吃個飯都吃不好,你還能幹什麼?簡直是廢物!”
“廢物”兩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地釘進了我的心髒。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這個我叫了八年“爸爸”的男人。我記得小時候,他會把我舉得高高的,笑着叫我“爸爸的小棉襖”。
可是現在,在他眼裏,我只是一個讓他丟臉的廢物。
劉芸也滿臉嫌惡,立刻叫來保姆:“王媽,快把這裏收拾一下!真是的,一塊地毯好幾萬呢,就這麼糟蹋了。”
江明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
我 sitting there, feeling the stares of my family, feeling like a clown in a circus. The food in front of me might as well have been sawdust.
我 slowly put down the knife and fork.
“我吃飽了。”我站起身。
“你給我坐下!”江振國厲聲喝道,“飯還沒吃完,你想到哪兒去?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不想吃了。”我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窒ou xi. I'd rather be hungry.
我轉身就走,身後傳來江振國氣急敗壞的吼聲和劉芸尖銳的抱怨聲。
我跑上樓,回到那個粉色的“公主房”,關上門,將所有的聲音隔絕在外。
我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將頭深深地埋進去。
我沒有哭。
十年的苦難,早已耗盡了我的眼淚。
我只是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冷。
下午,劉芸帶我出門。
她說要去給我買幾件像樣的衣服。
車子停在了一家金碧輝煌的商場門口。劉芸戴着墨鏡,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後,像個不起眼的小跟班。
她目不斜視地走進一家奢侈品店,導購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
“江太太,您來了。”
劉芸摘下墨鏡,指了指我,對導購說:“給她挑幾件衣服,能穿出去見人的就行。”
那語氣,就像是在給家裏的寵物挑選飾品。
導購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一絲輕蔑飛快地閃過,但很快就被職業的微笑所取代。
她給我拿了幾條裙子,讓我去試衣間。
我換上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站在鏡子前。鏡子裏的人,依舊是那個黑瘦的女孩,昂貴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滑稽又可笑,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我走出去,劉芸正不耐煩地看着手機,她抬頭瞥了我一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不行不行,太顯黑了,換一件。”
我又換了一件,她還是搖頭。
“太老氣了。”
換了七八件,沒有一件讓她滿意。她終於失去了耐心。
“你的身材和氣質太差了,穿什麼都不好看!”她煩躁地對導購說,“算了,這幾件,還有這幾件,都包起來吧。回去讓她自己隨便穿穿。”
她刷卡的樣子很瀟some,仿佛買的不是幾萬塊的衣服,而是幾顆白菜。
我站在一旁,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從頭到尾,她沒有問過我一句“你喜不喜歡”。
回家的路上,劉芸接了個電話,是她的牌友打來的。
“……對啊,我女兒回來了……嗯,就是之前走丟的那個……什麼?聚一聚?改天吧,她剛回來,身體不太好,怯生生的,見不了人……”
她掛了電話,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警告道:“記住,以後有外人在,你少說話。如果別人問起,你就說你一直在國外養病,聽到了嗎?”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一個需要小心翼翼藏起來的秘密,一個見不得光的恥辱。
回到家,我發現我那個小小的帆布包不見了。
包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幾件換洗的舊衣服,還有一張我偷偷藏了十年的照片。
那是一張我七歲時的全家福。照片上,爸爸抱着我,媽媽抱着弟弟,我們笑得很開心。
這張照片,是支撐我活下來的唯一信念。
我瘋了一樣地找,把整個房間都翻遍了。
最後,我在垃圾桶裏,找到了我那個被撕碎的帆布包,和那張同樣被撕成了碎片的照片。
旁邊,站着一臉得意的江明。
“找這個啊?”他用腳尖踢了踢那些碎片,笑嘻嘻地說,“我看這破包太礙眼了,就幫你扔了。至於這張照片嘛……都什麼年代了,還留着這種土了吧唧的東西。”
我的血,一瞬間涌上了頭頂。
我沖過去,一把推開他,蹲下身,顫抖着去撿那些碎片。
那是我唯一的念想,唯一的溫暖,現在,被他輕易地毀掉了。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紅着眼,抬頭瞪着他。
江zhan明被我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我怎麼了?我幫你處理垃圾還有錯了?你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有什麼資格住在這裏,用我們家的東西?我告訴你,這個家不歡迎你!你最好給我滾出去!”
“滾出去?”我慢慢地站起來,看着他那張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這裏是我的家,我爲什麼要滾?”
“你的家?”江明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你失蹤十年,爸媽早就當沒你這個女兒了!我才是這個家唯一的兒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是你姐姐。”
“我沒有你這種從山溝裏爬出來的姐姐!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就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臉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我被打得偏過頭去,耳朵嗡嗡作響,臉頰火辣辣地疼。
打我的人,是劉芸。
她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滿臉怒容地看着我。
“江瑤!你反了天了!你敢對你弟弟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