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

這個詞在林戰的意識裏,曾經是邊境哨所呼嘯的風雪,是戰友們擠在狹窄營房裏呼出的白氣,是連長標志性的咆哮。而現在,它具象化爲一個狹窄、低矮、散發着陳舊木頭和淡淡黴味的空間。

他被父親林建國小心翼翼地抱着,穿過一條光線昏暗、地面坑窪不平的狹窄巷道。空氣裏混雜着劣質燃料燃燒的嗆人煙味、污水溝的腐臭,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鐵鏽混合着泥土的沉悶氣息。兩旁是密密麻麻、低矮簡陋的棚屋,大多是用鏽蝕的波紋鐵皮、破碎的混凝土塊和粗陋的木材拼湊而成,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偶爾有穿着同樣灰撲撲、打滿補丁衣服的人影匆匆走過,眼神麻木或警惕,幾乎沒有人交談,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

父親抱着他的手臂堅實有力,但林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臂膀上傳來的、因長期過度勞累而產生的細微顫抖。父親林建國低着頭,腳步沉重,花白的鬢角在巷道口透入的、那永遠顯得灰蒙蒙的“天光”下格外刺眼。母親張秀蘭緊跟在父親身側,一只手緊緊攥着父親破舊工裝的衣角,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護着自己受傷的側腹,臉色蠟黃,呼吸短促,每走幾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微微喘息。她看向林戰的眼神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珍重,但那珍重之下,是無法掩飾的、對未來的巨大憂慮。

他們的“家”,位於巷道最深處。一扇用幾塊腐朽木板勉強釘成的門,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呻吟。屋內光線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巴掌大的、蒙着厚厚污垢的“窗戶”透進些許微光。空間不過十平米見方。一張用磚塊和舊木板搭成的床鋪占據了大半空間。另一側是一個簡陋的土灶,旁邊放着幾個缺口的粗陶碗和一個裝着渾濁水的破桶。

林建國將林戰極其輕柔地放在那張唯一的床鋪上。“戰兒,到家了。”他的聲音沙啞,帶着難以言喻的疲憊,卻又努力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好好躺着,別亂動。爹去給你弄點吃的。” 他直起身,那瞬間,林戰看到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楚,腰背似乎也佝僂了一下,但他很快挺直,轉身走向土灶。

張秀蘭則立刻坐到床邊,冰涼粗糙的手再次覆上林戰的額頭,探了探溫度,又小心地檢查他胸口包扎的紗布。“戰兒,還疼得厲害嗎?渴不渴?”她的聲音虛弱,卻充滿了關切。

林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胸口依舊悶痛,高燒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看東西都有些重影。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用那雙屬於孩童、此刻卻蘊藏着銳利審視光芒的眼睛,仔細地觀察着這個“家”和窗外的世界。

光線永遠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層厚厚的塵埃或某種無形的東西籠罩。空氣渾濁,帶着濃重的灰塵味、劣質燃料燃燒的煙味、隱約的腐臭味,還有一種難以描述的、仿佛鐵鏽在潮溼環境中緩慢氧化般的沉悶氣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覺肺部沉重。建築是簡陋的棚戶,擁擠不堪。聲音的主調是死寂,只有偶爾壓抑的咳嗽、孩童微弱的哭聲、遠處傳來的金屬敲擊聲。一股沉重的、令人喘不過氣的絕望和緊張感無處不在。

林戰的目光透過那扇污穢的小窗,投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在那厚重的“雲層”或塵埃之上,似乎隱隱約約透出某種不規則的、暗紅色的光暈。像污濁血液凝固後的顏色。這絕非自然天象!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仿佛直接在腦海裏響起的、非人的低語聲飄過。那聲音無法分辨音節,充滿了混亂、惡意和難以言喻的飢渴感,瞬間讓林戰全身的寒毛倒豎!屬於軍人的本能瞬間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但聲音來得快,去得更快。然而,父親林建國在灶台邊攪拌湯水的動作明顯僵硬了一瞬,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窗外,眼神裏掠過一絲深藏的恐懼。母親張秀蘭握着他的手也驟然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她的身體甚至微微顫抖了一下。

“娘……那是什麼?”林戰用稚嫩的童音,帶着一絲刻意僞裝的迷茫和害怕問道。

張秀蘭身體一顫,眼中恐懼更甚,下意識地將他往懷裏摟了摟,聲音帶着顫抖:“沒……沒什麼,戰兒別怕。是……是風的聲音。” 她的目光躲閃着,不敢看向窗外。

林建國放下手中的勺子,轉過身,臉色凝重。他走到窗邊,用一塊更厚的破布將那扇小窗唯一的光源也幾乎完全堵死,只留下一條極細的縫隙。“聽娘的話,別看外面,也別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帶着警告,“晚上……尤其不要靠近窗戶。外面有……不好的東西。”他說“不好的東西”時,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什麼東西聽見。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老林?秀蘭妹子?是你們回來了嗎?”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林建國和張秀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緊張和無奈。林建國走過去,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口站着一個身材幹瘦、顴骨高聳的中年婦女,手裏端着一個小碗,裏面裝着幾片顏色發暗的、像是某種植物根莖的東西。她是鄰居,張嬸。

“哎呀,真是你們!聽說小戰兒醒了?還接回來了?”張嬸探頭探腦地往裏看,目光掃過躺在床上的林戰。“老天保佑,可算撿回條命!那醫療點的黑心腸,沒少訛你們吧?”她自顧自地走進來,把碗放在灶台邊,“喏,剛挖了點‘地薯根’,磨了粉,煮水喝能頂餓,也……有點安神作用。給小戰兒分點,孩子剛遭了大罪。”她嘴上說着,眼睛卻瞟向林建國和張秀蘭身上更破舊的衣服和空蕩蕩的屋子。

林建國勉強擠出笑容:“謝謝張嬸惦記。醫療點……唉,能活着出來就不錯了。”

張秀蘭也虛弱地道謝:“讓您費心了,張嬸。”

“嗨,鄰裏鄰居的,說這些!”張嬸擺擺手,但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帶着神秘兮兮的表情,“不過我說老林,秀蘭妹子,你們可得早做打算。疤臉劉那幫人,鼻子比‘嗅腐犬’還靈!你們欠着醫療點那麼大一筆生存點,他們遲早會聞到味兒!到時候……”她沒說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疤臉劉?”林戰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帶着明顯惡意的名字。

林建國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拳頭下意識地握緊了。張秀蘭更是嚇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

“哼,就是外城西區那個放印子錢、吃人不吐骨頭的疤臉劉!”張嬸撇撇嘴,“他手底下可養着幾個‘開過脈’的狠人!專門收拾還不上錢的。你們……”她目光再次掃過家徒四壁的屋子。“唉,要我說,實在不行,老林你就去報名‘清道夫’吧!雖然危險,九死一生,但只要能活着回來一趟,賺的生存點夠你們撐一陣子了!”

“清道夫?”又一個陌生的、帶着濃重血腥味的詞匯。

林建國猛地抬頭,眼中血絲更重,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和絕望:“清道夫?!那是去牆外送死!去給那些‘東西’當口糧!我……”

“不然怎麼辦?”張嬸打斷他,聲音也拔高了些,“等着疤臉劉帶人來,把你們一家三口都扔出牆喂‘災厄種’?還是看着秀蘭妹子的傷拖死?小戰兒剛好點,難道再送回去等死?”她的話像刀子一樣剜在林建國和張秀蘭的心上。

林建國頹然地垂下頭,肩膀垮塌下去,那早生的華發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刺目。張秀蘭捂着嘴,無聲地哭泣起來,身體因恐懼和絕望而劇烈顫抖。

張嬸看着兩人的反應,似乎也覺得話說重了,嘆了口氣:“唉,我就是提個醒。你們……自己掂量吧。這世道,活着比什麼都難。”她搖搖頭,不再多說,轉身走了出去,破木門在她身後哐當一聲關上。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張秀蘭壓抑的啜泣和林建國粗重的、帶着絕望的喘息。

林戰躺在冰冷的床鋪上,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高燒帶來的眩暈感似乎被一股更冰冷的寒意驅散了。

**疤臉劉!**

**清道夫!**

**災厄種!**

**開過脈!**

這些詞語,連同窗外那詭異的暗紅光暈、腦海中閃過的非人低語、父母眼中刻骨的恐懼、以及鄰居話語裏透露的殘酷生存法則,共同勾勒出這個陌生世界猙獰的一角。

他艱難地移動着左手,在被褥下,再次緊緊攥住了那枚冰冷堅硬的勳章。棱角深深硌進稚嫩的掌心。那冰冷的刺痛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獲得了一絲清明。

活下去,守護他們。

這個任務,比任何邊境線上的沖鋒都更加艱巨。

窗外的灰暗天光,似乎又暗沉了幾分。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與腐朽的氣息,仿佛更加濃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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