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推開練習室的門時,白熾燈的電流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像無數根細針扎進耳膜。她眯起被雪光刺痛的眼睛,發現樸恩英已經坐在角落的地板上,面前攤着幾張被橡皮擦得發皺的樂譜,邊緣卷得像幹枯的樹葉。練習室的暖氣片發出苟延殘喘的嗡鳴,熱度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恩英的鼻尖凍得通紅,手裏捏着的半塊紫菜包飯早已涼透,米粒硬得像小石子。
"你來了。"恩英抬頭時,睫毛上還掛着未幹的淚痕,在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她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臉,樂譜上的鉛筆字跡被蹭花了一片,"我改了一下《玻璃魚缸》的bridge部分,總覺得不夠順。"
知夏脫下結着霜的外套,在她身邊跪下。木地板透過單薄的訓練褲傳來刺骨的寒意,凍得她膝蓋發麻。她看見恩英的樂譜邊緣全是焦慮的齒痕,有幾個小節甚至被橡皮擦破了,露出下面泛黃的紙芯。
"這裏,"恩英凍僵的手指指着一段旋律,指甲縫裏還殘留着紫菜碎,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如果改成三聲部合唱...會不會更有層次感?"她的聲音突然哽住,猛地轉過頭去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劇烈地抖動。
知夏輕輕拍打她單薄的背脊,摸到的全是凸起的肩胛骨,像兩只收攏的翅膀。恩英的咳嗽聲在空蕩的練習室裏回蕩,像只受傷的幼鳥在哀鳴。咳嗽平息後,她抓起桌角的冷水瓶灌了一大口,喉結艱難地滾動着:"抱歉,暖氣壞了之後,嗓子就一直這樣。"
"我帶了暖貼。"知夏從包裏掏出皺巴巴的包裝袋,是上周語言課時中國粉絲塞給她的,上面還印着可愛的熊貓圖案。她撕開兩片,一片小心翼翼地貼在恩英後腰的訓練服上,一片貼在自己膝蓋上。發熱劑接觸空氣的瞬間,散發出淡淡的鐵鏽味,暖意卻像藤蔓般慢慢蔓延開來。
兩人頭碰頭地修改樂譜,凍紅的指尖偶爾相觸,像電流穿過皮膚。知夏輕輕哼唱修改後的旋律,白霧隨着音符在空氣中畫出短暫的弧線,又很快消散。恩英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降E調試試?你的聲線在這裏轉音會更自然。"
當她們終於找到最和諧的和聲時,窗外飄落的雪花正巧被風吹得斜斜劃過玻璃,在霓虹燈照射下像散落的鑽石,閃爍着細碎的光。恩英突然問:"知夏,你怕嗎?"她的韓語帶着奇怪的口音,把"怕"說成了"帕",尾音微微發顫。
知夏的鉛筆停在半空,筆尖懸在紙頁上方。透過結霜的窗戶,能看見對面大樓外牆的巨幅海報——NOVA男團最新代言廣告裏,權載沅的薄荷綠頭發在雪夜裏依然醒目,像暗夜裏的一抹熒光。
"怕。"她最終輕聲回答,鉛筆尖在紙上不經意間戳出一個小洞,"但比起落選,我更怕..."她突然換成中文,聲音輕得像嘆息,"怕對不起陪我熬夜的你們,怕媽媽在電視前看不到我。"
恩英的瞳孔在燈光下微微擴大,像受驚的小鹿。她沉默地拽過知夏的筆記本,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下:【玻璃會碎,星光永遠在】。寫完後自己先笑了,指着"碎"字說:"這個字...上面的'石'像小山,下面的'卒'像摔倒的小人,真的很符合破碎的感覺。"
兩人笑作一團,笑聲在空蕩的練習室裏回蕩,驚醒了睡在暖氣片上的流浪貓。那只虎斑貓伸了個懶腰,輕巧地躍到恩英膝頭,尾巴掃過樂譜,在紙上踩出幾朵梅花印,逗得她們笑得更歡了。
清晨六點零七分,知夏抱着修改好的樂譜穿過長廊。徹夜未眠讓她的視野邊緣泛着青灰,耳中嗡嗡作響,像有無數只蜜蜂在盤旋。拐角處的自動販賣機亮着幽藍的光,一個高挑身影正彎腰取飲料,薄荷綠的頭發在晨光裏格外顯眼。
權載沅的薄荷綠頭發亂得像鳥窩,幾縷發絲粘在汗溼的額前,訓練服後背洇開深色汗漬,形狀像幅抽象畫。他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右手下意識扶住左膝——那裏纏着的肌效貼已經卷邊,露出下面泛紅的皮膚。知夏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腳下卻踩到了不知誰扔的香蕉牛奶空盒。
塑料盒的爆裂聲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格外突兀。權載沅轉身時,目光先落在她懷裏的樂譜上,然後掃過她烏青的眼圈,最後停在她凍裂的嘴角,那裏還殘留着昨晚紫菜包飯的碎屑。
"又通宵?"他的聲音比平時更沙啞,像是聲帶被砂紙磨過,帶着熬夜後的疲憊。
知夏下意識把樂譜藏到身後,紙頁因緊張發出脆響:"改...改了下曲子的和聲部分。"她突然注意到權載沅右手腕上新鮮的擦傷,紅痕裏還嵌着細小的灰塵,"前輩也這麼早?"
"剛練完新編舞的高難度動作。"他擰開礦泉水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時汗水順着下頜線滑落,滴在訓練服領口,"聽說你們要拍紀錄片了。"這不是疑問句,語氣裏帶着肯定。
販賣機突然"咔嗒"一聲輕響,自動掉出一罐熱可可。權載沅彎腰取出,金屬罐在他掌心冒着熱氣,氤氳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輪廓。他沒有立刻遞給知夏,而是放在兩人之間的窗台上,像在投喂一只警惕的流浪貓,保持着安全的距離。
"前輩當年..."知夏的指尖試探性地碰了碰溫熱的罐子,勇氣突然涌了上來,"拍紀錄片時緊張嗎?鏡頭會不會讓人更有壓力?"
權載沅的左眼微微眯起——知夏後來才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他忽然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疤痕:"出道前直播考核時撞到舞台機關,縫了七針。"疤痕像條褪色的蜈蚣,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鏡頭比觀衆誠實十倍,你所有的小動作都藏不住。"
知夏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樂譜邊緣,那裏已經被翻得卷了邊。權載沅突然向前一步,他身上鬆木混着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帶着陽光曬過的暖意。他伸手——
——越過知夏肩膀,按下了她身後的電梯按鈕。金屬按鈕發出輕微的"嘀"聲。
"它會記住你所有的狼狽。"電梯門緩緩打開時他說,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忘動作的瞬間、破音的顫抖、流汗的額頭...但也會放大你所有的光,你眼裏的熱愛騙不了鏡頭。"
熱可可終於在窗台上凝出一圈水痕,順着玻璃緩緩滑落。權載沅走進電梯,突然回頭:"罐子別扔,洗幹淨裝溫水帶在身上,比買飲料劃算。"
當電梯門完全關閉,知夏才意識到自己的心髒正以128BPM的頻率跳動——恰好是《玻璃魚缸》副歌部分的節奏。她捧起那罐熱可可,金屬表面還殘留着對方的體溫,像握住了一顆微型太陽,暖意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走廊盡頭,晨光正一寸寸吞噬黑夜,將積雪染成溫柔的金色。知夏想起恩英寫的漢字,突然覺得那些歪歪扭扭的筆畫確實像手牽手的跳舞小人。她輕輕把樂譜貼在胸口,紙頁間流淌的旋律與心跳漸漸重合,在寂靜的走廊裏,奏響屬於夢想的序曲。
清晨六點,知夏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宿舍走廊上傳來器材拖動的軲轆聲,金屬支架與水磨石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如同砂紙劃過玻璃,混雜着工作人員壓低嗓門的交談:“鏡頭組往這邊走,燈光架小心別磕到牆,昨天剛補的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睫毛上還沾着困意的黏糊感,發現對面床的恩英已經坐起身,正對着小鏡子練習表情管理,手指在臉頰上輕輕提拉蘋果肌,試圖掩蓋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嘴裏還念念有詞地背着鏡頭話術:“大家好,我是SERAPHIC的樸恩英,我的夢想是...”
“今天就開始拍了?”知夏用氣聲問道,手指悄悄指向門外,生怕說話聲被走廊裏的人聽見。昨晚臨睡前,經紀人只說紀錄片團隊會提前入駐,沒想到天還沒亮就來了,窗外的天空還泛着墨藍色的微光。
恩英點點頭,指了指床頭貼的新日程表——原本密密麻麻的“自主練習”時間全被標紅的“紀錄片拍攝”取代,旁邊還用熒光筆寫着“保持微笑”四個大字,字跡旁邊畫着個咧嘴笑的小人,眼睛畫成了星星形狀。她躡手躡腳地爬過來,冰涼的腳丫踩在地板上,在知夏耳邊說:“我凌晨四點就醒了,聽見外面搬軌道的聲音,叮叮當當響了好久。聽說第一個鏡頭會拍我們起床,要自然一點,不能看起來太慌張,導演說真實感最重要,裝睡都不行。”
話音未落,門把手突然轉動。知夏條件反射般拽起被子蒙住頭,只露出兩只眼睛警惕地觀察動靜,卻聽見PD爽朗的聲音:“Surprise!開機禮物來啦!”
五個黑洞洞的鏡頭從門縫探進來,鏡頭後面是憋笑的攝像師,他們舉着設備小心翼翼地挪動,生怕碰到堆滿雜物的行李架——上面放着大家攢的零食罐和練習用的護膝。Sarah的尖叫聲從隔壁床鋪傳來:“啊!我的睡顏!沒化妝怎麼拍啊!”夾雜着綾用日韓混雜語的抗議:“等一下!我的頭發還沒梳!會被拍到炸毛的!像蒲公英一樣!”知夏從被窩縫隙看見制作組放在地上的禮物盒——裏面整整齊齊碼着九套同款睡衣,淡藍色的棉布上繡着銀色的“SERAPHIC”字樣,針腳細密得像藝術品,領口處還縫着每個人的名字縮寫,知夏摸到自己的“Z.X”時,指尖傳來布料的溫熱。
“換上吧,十分鍾後拍晨練場景。”PD姐姐眨了眨眼,舉着對講機說,“要最真實的狀態哦,不用刻意打扮,越自然越好。”說完又補充道,“當然頭發還是要梳一下的,不然鏡頭會吃掉你們的美貌。”她指了指金藝智,“藝智這妝容就太精致啦,去洗一下吧,我們要捕捉素顏的活力感,觀衆就喜歡看這種鄰家妹妹的感覺。”
金藝智的臉色瞬間不太好看,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但還是起身去了洗手間。當九個女孩穿着統一睡衣在練習室集合時,知夏注意到金藝智雖然卸了妝,卻偷偷塗了豆沙色唇膏,連頭發都用直板夾重新吹了內扣,在一片亂糟糟的馬尾辮裏格外顯眼。“早啊,”金藝智走過知夏身邊時,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收音麥克風聽到,“別緊張,鏡頭很考驗骨相的,有些人上鏡會顯胖哦,尤其是圓臉。”
知夏沒理會她的挑釁,因爲她看見恩英偷偷在睡衣口袋裏藏了暖貼,正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手指彎成可愛的星星形狀。練習室的窗戶上還結着薄冰,陽光透過冰紋折射出七彩的光斑,落在她們嶄新的睡衣上,像撒了一把細碎的星星。晨練的音樂響起時,九個穿着同款睡衣的身影在鏡頭前舒展身體,有人壓腿時差點摔倒,有人伸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空氣裏彌漫着青春的朝氣,連攝像機都仿佛溫柔了許多,鏡頭掃過每個人臉上的睡眼惺忪,卻都帶着對新一天的期待。
“Action!”
隨着導演的口令,知夏的肌肉瞬間繃緊,像被拉滿的弓弦。她正在練習那段總也跳不好的轉身動作——先是左腳尖點地旋轉半圈,接着右腿順勢踢起三十度角,同時手臂要從胸前劃到頭頂,劃出優美的弧線。這個動作她練了不下百遍,鏡前練習時早已熟練,可一看到攝像機紅燈亮起就渾身僵硬。汗水把劉海黏在額頭上,癢癢的卻不敢伸手去撥,生怕破壞動作連貫性。餘光瞥見攝像機緩緩推近,黑色的鏡頭像只窺探的眼睛,連她緊張時微微顫抖的睫毛都能拍得一清二楚,她的腳步突然亂了節奏,左腳差點踩到右腳,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旋轉時差點撞到身後的鏡子。
“停!”導演突然喊卡,手裏的對講機差點被他扔出去,“知夏啊,你剛才的表情像在參加葬禮,苦大仇深的。”他走到知夏面前,指着監視器說,“你看這裏,嘴角都抿成直線了,眼神也飄向別處,完全沒有和鏡頭交流。我們要的是追夢少女的活力,不是被債主追債的窘迫!”
練習室裏爆發出一陣笑聲,連嚴肅的攝像師都忍不住彎了嘴角,鏡頭悄悄記錄下這輕鬆的瞬間。恩英趁導演調整設備的間隙湊過來,用手肘輕輕捅她的腰:“別管鏡頭,就當它是牆上的蒼蠅,你越在意它越嗡嗡叫。”她偷偷塞給知夏一顆薄荷糖,糖紙窸窣的聲響在安靜的練習室裏格外清晰,“含着這個,緊張就會變成清涼。想想我們深夜在販賣機旁練習的樣子,那時候多放鬆,連月亮都在看我們跳舞呢。”
第二次嚐試時,知夏的目光落在鏡子裏的自己身上——睡衣領口沾着練習時蹭到的灰塵,頭發亂得像雞窩,卻眼神明亮。當她專注於調整呼吸節奏時,攝像機什麼時候移到了身後都沒察覺。她在心裏默念着節拍:“一、二、轉體、踢腿...”每個動作都融入了肌肉記憶,身體自然而然地舒展、旋轉,裙擺隨着動作揚起好看的弧度。
第三次嚐試時,她終於忘記了攝像機的存在,腦海裏只有節拍器的聲音和動作要領。當她完美完成那個困擾多日的轉身動作時,裙擺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她情不自禁地歡呼出聲,還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完全忘了自己還在鏡頭前。
“就是這個!保持住!”導演興奮地喊,“把剛才的情緒再來一遍!”他對副導演說,“你看她眼睛裏的光,這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是演不出來的。我們要的就是這種未經打磨的生命力,比那些刻意設計的表情真實一百倍,這才是能打動觀衆的東西。”
知夏站在鏡頭前,看着恩英沖她豎起大拇指,突然明白紀錄片的意義——不是展示虛假的完美,而是記錄追夢路上最真實的模樣。那些笨拙的練習、偶爾的失誤、成功後的雀躍,都是成長最珍貴的注腳。當攝像機再次對準她時,她不再刻意微笑,只是自然地揚起嘴角,眼神裏的堅定比任何表情都更有力量,因爲她知道,真實的自己才最閃耀。
凌晨兩點,宿舍裏的攝像機亮着微弱的紅燈,像一顆安靜的星星懸在天花板角落,鏡頭忠實地記錄着一切卻不發出任何聲響。九個女孩擠在兩張拼起來的床鋪上,被子堆成小山,有人把腿搭在別人肚子上,有人枕着同伴的胳膊,姿態隨意又親昵,像一窩互相取暖的小貓。腳邊堆着吃剩的紫菜包飯包裝紙和空飲料瓶,其中一個瓶子裏還插着根吸管,被秀妍當成麥克風在哼唱不成調的曲子,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海苔香和青春的氣息,混合着女孩們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玩個遊戲吧。”秀妍突然壓低聲音,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晶晶的,像藏着兩顆星星,“每人說一個攝像機不知道的秘密,說完要互相保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指了指角落裏的鏡頭,“就當是我們和星星的約定,天亮後誰都不許提,這是屬於我們的秘密。”
Sarah第一個舉手,白皙的臉頰在紅燈映照下泛着粉色:“我...其實討厭漢堡!”她的韓語帶着濃重的口音,卻異常真誠,每個字都咬得很用力,“公司說海外練習生立吃貨人設容易圈粉,每次拍物料都逼我吃三個漢堡,其實吃完我都會去廁所吐...胃很不舒服。”說完委屈地癟起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想念媽媽做的意大利面,不想再假裝喜歡漢堡了,我其實喜歡泡菜湯。”
綾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然後小聲說:“我也有秘密。”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很大決心,手指緊張地摳着被子邊緣,“我來韓國前其實是芭蕾舞演員,跳了十年,拿到過全國比賽銀獎。”她掀起褲腿,腳踝處果然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後來練習時從舞台上摔下來,醫生說不能再跳芭蕾了,我的足尖鞋都被媽媽收起來了。我來當練習生,是想換一種方式站在舞台上,哪怕不能踮起腳尖跳舞,也要用歌聲和舞蹈繼續發光。”
輪到恩英時,她摩挲着手腕上的數字紋身貼——那是用防水顏料畫的BPM數值,代替了容易暈開的水筆,上面的“128”已經被蹭得有些模糊。“我小時候...被診斷出音準障礙。”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雪花,生怕被人聽見,“醫生說我對高音區的辨識度比常人低30%,聽不出半音的差別,聲樂老師都勸我放棄唱歌,說我沒有天賦。”她的聲音開始發顫,手指緊緊攥着睡衣衣角,“但我偷偷攢錢買了音準訓練器,每天凌晨躲在被子裏練,耳機音量開到最大,怕被室友聽見,現在終於能唱準大部分音階了...雖然唱到高音還是會緊張到發抖。”說完她下意識咬了咬嘴唇,眼睛裏閃着淚光卻努力不讓它掉下來。
知夏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傳來微涼的溫度,輕輕捏了捏表示安慰。輪到敏珠時,這個平時最活潑的忙內突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帶着哭腔:“我爸爸是出租車司機,每天開十八個小時車供我來首爾...他腰不好卻總說沒事,我不敢告訴他訓練有多苦,每次打電話都假裝很開心,說自己吃的好睡得好,其實昨天練舞摔倒磕到膝蓋,現在還青着呢。”她掀開褲腿,果然有一塊明顯的淤青,在燈光下泛着青紫。
當攝像機的紅燈轉向知夏時,她感覺喉嚨發緊,卻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從未對人透露的往事:“我爸爸燒了我的音樂學院錄取通知書...”手指無意識揪着睡衣上的“SERAPHIC”繡字,線頭被拽得微微翹起,“他說當愛豆是不正經的職業,不如去街角阿姨的煎餅攤學手藝,至少餓不死。我是偷偷跑出來的,現在還沒敢告訴他我進了決賽圈,怕他會生氣,也怕自己讓他失望。”
黑暗中,九雙手悄悄握在一起,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深夜的寒意。Sarah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說:“我們...一起加油,讓家人看到我們的努力,他們會爲我們驕傲的。”綾輕輕哼起《玻璃魚缸》的旋律,其他人漸漸加入和聲,歌聲在小小的宿舍裏回蕩,溫柔又堅定。攝像機的紅燈持續閃爍,像顆不會背叛的星星,忠實地記錄下這個雪夜的秘密約定,把少女們的心事悄悄藏進了光影裏,成爲彼此心照不宣的溫暖秘密。
拍攝第三天,發生了個小意外。那天午餐時間,食堂裏彌漫着泡菜湯的香氣和米飯的熱氣,大家剛結束上午的舞蹈訓練,肚子餓得咕咕叫,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午飯。知夏剛打開從家裏寄來的辣椒醬——那是媽媽特意爲她做的,裏面還埋着幾顆曬幹的花椒,是家鄉的味道,瓶身上貼着媽媽寫的便籤:“囡囡多吃飯,媽媽愛你。”她正準備用勺子舀一勺拌在米飯裏,金藝智突然從背後走過,“不小心”撞到她的胳膊,辣椒醬罐子應聲落地,“哐當”一聲在安靜的食堂裏格外刺耳,紅色的醬汁濺滿了知夏的白色練習服,像開出了一朵朵慘烈的花,還濺到了旁邊的樂譜上,暈開一小片紅色。
“哎呀對不起,”金藝智的道歉毫無誠意,嘴角甚至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睛裏卻藏着得意,“我不是故意的,地上太滑了。”這已經是她本周第三次“不小心”打翻知夏的東西了——第一次是早餐的牛奶,灑了知夏一練習冊的筆記;第二次是練習時的水杯,弄溼了知夏剛寫好的樂譜,每次都以“抱歉”草草收場,從未真正道歉。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集過來,幾個工作人員停下手裏的動作,連正在拍攝其他練習生吃飯的攝像機都轉向了這邊,鏡頭牢牢鎖定了這突發的一幕。知夏咬了咬嘴唇,強忍着眼淚彎腰去撿碎片,心裏又委屈又憤怒,卻不想在鏡頭前失態,怕被說小題大做。就在這時,恩英突然站起來,平日裏溫和的眼神此刻像結了冰,臉頰因爲憤怒而漲得通紅。她盯着金藝智,用標準卻帶着怒火的中文罵了句髒話——那是她跟延邊老鄉學的,平時從不輕易說出口,此刻卻像出鞘的刀,精準地刺向對方的挑釁,把積壓已久的不滿都發泄了出來。
全場寂靜三秒,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連攝像機都仿佛愣住了,鏡頭穩穩地記錄着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金藝智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睛瞪得圓圓的,顯然沒料到一向溫順的恩英會突然爆發,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錯愕。工作人員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反應,副導演甚至下意識地伸手去按暫停鍵,小聲對導演說:“要不要喊停?”
三秒後,導演突然興奮地跳起來,手裏的劇本都掉在了地上:“太棒了!這段絕對要保留!這才是真實的化學反應!”
副導演連忙提醒:“可是有髒話...播出時會不會有問題?家長投訴怎麼辦?”
“消音處理一下就行!加個可愛的音效蓋過去!”導演激動地搓手,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你看這情緒張力!知夏的隱忍,恩英的維護,金藝智的錯愕!這比我們設計的任何沖突戲都精彩!觀衆就愛看這種真實的互動,比演出來的自然一百倍!”他轉頭對攝像師說,“剛才的特寫鏡頭都拍下來了吧?知夏低頭時睫毛上的淚珠,恩英攥緊的拳頭,金藝智變臉的瞬間,千萬別刪!這才是觀衆想看的真實!”
金藝智氣得臉都白了,眼圈泛紅:“導演!這太過分了!她罵我!這不符合節目調性!”
“這說明你們的關系很真實啊。”導演打圓場,拍了拍她的肩膀,“練習生之間有摩擦很正常,觀衆會理解的,這才是青春啊。”他心裏卻在暗自慶幸——這段意外的沖突比任何劇本都更有爆點,足以讓紀錄片增加不少話題度,說不定還能上熱搜。
當晚的素材回放會上,知夏看到自己憋笑的表情——努力抿着嘴卻擋不住眼角的笑意,恩英漲紅的臉像熟透的蘋果,耳朵尖卻氣得發白,而金藝智錯愕的嘴角微微抽搐,眼神裏的驚訝藏都藏不住。這些未經修飾的真實瞬間,比任何精心設計的劇本都更有力量,因爲裏面藏着少女們最真摯的情誼和不加掩飾的情緒,是金錢買不來的真實互動。
恩英看完後不好意思地撓頭:“我是不是太沖動了?會不會給大家添麻煩?導演會不會覺得我脾氣不好?”知夏握住她的手:“不,我很感動,謝謝你爲我說話。”導演在一旁補充:“這就是青春啊,有棱角才可愛。真實永遠比完美更動人,觀衆會喜歡你們的真性情的。”角落裏的攝像機靜靜記錄下這一切,把意外的溫暖和真實的友情,都鎖進了流動的光影裏,成爲紀錄片裏最動人的片段之一。
拍攝間隙,知夏在更衣室發現一個小紙袋。紙袋放在她的儲物櫃裏,被一本樂譜擋住一半,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上面畫着個簡筆畫音符,歪歪扭扭的卻很可愛,一看就知道是誰送的——權載沅雖然是金牌制作人,畫畫卻像小學生水平。最近權載沅偶爾會出現在練習生區域,雖然話不多,卻總在不經意間提供幫助——有時是指出樂譜裏的錯誤,用紅筆標注得清清楚楚;有時是提醒她們注意保護嗓子,讓助理送來潤喉茶;有時路過練習室會停下腳步,指點幾句舞蹈動作的細節。
她好奇地打開紙袋,裏面裝着幾盒不同口味的喉糖,有蜂蜜檸檬味的,還有薄荷味的,包裝上都印着“保護聲帶”的字樣,顯然是特意挑選的專業護嗓糖,而不是普通的零食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