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知夏踮着腳尖溜進廚房時,月光正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訓練生宿舍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琴弦上。她熟練地避開第三塊會吱呀作響的地板——那是上周半夜覓食時踩出來的經驗,木板與龍骨之間的縫隙會發出尖銳的抗議,足以驚醒隔壁房間的生活老師。
手指輕輕撥開冰箱門,冷藏室的燈光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直到確認沒有觸發任何警報。經紀公司爲了嚴格管控飲食,在冰箱和儲物櫃都裝了感應系統,只要凌晨兩點後打開就會發送提示到管理員手機。但知夏早就發現,只要保持開門角度不超過十五度,燈光傳感器就不會完全激活。
“果然還在...”她小聲嘀咕,從蔬菜保鮮盒最底層摸出用保鮮膜層層包裹的食材:半包臨期紫菜、一小坨冷飯,還有便利店阿姨偷偷塞給她的半根胡蘿卜。紫菜的邊緣已經微微發卷,冷飯結着硬邦邦的殼,胡蘿卜表皮起了細小的褶皺,但這些是她們連續第三天的“秘密夜宵”,藏在經紀人明令禁止的零食區下面,被幾袋低脂生菜巧妙掩護着。
身後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知夏猛地回頭,手裏的紫菜差點掉進冷凍層。看見恩英正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懷裏像揣着什麼寶貝,黑色練習服從肩膀到腰間鼓鼓囊囊。她舉着從自動販賣機後面“借”來的迷你電煮鍋,巴掌大的鍋身被擦得鋥亮,電線被她用粉色發帶纏成緊湊的一捆,末端的插頭還套着礦泉水瓶剪的保護套。
“又被你搶先了。”恩英蹲到她身邊,長舒一口氣,額前的碎發粘在汗溼的皮膚上。她從袖子裏變魔術般抖落兩包速食味噌湯料,包裝袋在寂靜中發出清脆的響聲。“敏珠把泡面藏在鋼琴凳下面,要煮嗎?我算過了,海鮮味的熱量剛好夠我們跳兩小時舞,蛋白質含量也比豚骨味高。”
兩人像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迅速轉移到料理台下方的狹窄空間。這裏是監控的盲區,洗碗機運轉時留下的餘溫還殘留在瓷磚上。恩英從背包裏掏出插線板,小心翼翼地接在咖啡機的隱蔽接口上——這是她們探索出的“安全線路”,不會經過總控電表。她用練習室順來的直板夾夾住電煮鍋的插頭,金屬夾板緊緊固定着鬆動的接口,這是爲了避開漏電風險,上次權載沅的助理就是因爲插頭短路被通報批評。
知夏則負責處理食材。她從圍裙口袋裏摸出折疊水果刀,刀刃在昏暗光線下閃着微光。半根胡蘿卜被她切成薄如蟬翼的片,每一片都均勻得能透過月光——這是她們從料理節目學來的技巧,能讓有限的食材看起來豐盛些。冷飯被捏成小小的飯團,紫菜剪成整齊的方塊,邊角料仔細收進保鮮袋,留着明天中午泡湯吃。
“等等。”知夏突然從口袋裏掏出那個薄荷綠的喉糖罐子,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她倒出一粒透明的糖丸含在嘴裏,清涼的薄荷味瞬間竄入鼻腔。“中國偏方,潤喉的。”她順手把罐子遞給恩英,指尖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背,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手——連續十二小時的舞蹈訓練讓大家的手心都帶着燙傷般的灼熱。“你嗓子也啞了,今天練高音的時候破音三次。”
恩英接過罐子時,指尖在權載沅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秒。那是他代言的潤喉糖品牌,籤名是燙金的花體字,在罐身上微微凸起。上周聲樂課結束後,他把這罐糖放在練習室鋼琴上,說是“給需要的人”。整個練習生樓層都知道,權載沅雖然是頂流偶像,卻總在細節處透着溫柔,上次綾扭傷腳踝,也是他悄悄讓人送來了專業護具。
兩人就着溫水吞下喉糖,薄荷的清涼順着喉嚨滑進肺裏,暫時壓下了連日訓練的灼痛感。熱騰騰的泡面香氣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開來,味噌湯的鹹鮮混着胡蘿卜的甜,構成了此刻最治愈的味道。恩英把最大的那塊面餅推到知夏面前,自己則用勺子舀起飄着油花的湯喝了一大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她們沒注意到,料理台上方的吊櫃裏,某台待機狀態的攝像機因爲溫度變化自動啓動了。紅色的錄制指示燈在蒸汽中若隱若現,將兩人分享湯勺的剪影、小心翼翼吹涼面條的動作、還有知夏手腕上那道練舞時被道具劃傷的疤痕,都清晰地記錄在存儲卡裏。這台本應拍攝晨間準備畫面的隱藏攝像機,意外捕捉到了練習生們最真實的深夜時光。
“個人技展示環節,Action!”
導演的喊聲在練習室回蕩,驚飛了窗外電線上棲息的麻雀。五十平米的空間裏架着五台攝像機,軌道車在地面劃出流暢的弧線,反光板將陽光折射成刺眼的光斑,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在光束裏無所遁形。今天是《星光訓練營》第三次錄制評級考核,個人技展示將直接決定下一輪的分組資格,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知夏站在角落,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鏡子。鏡面上布滿了劃痕和籤名,那是歷屆練習生留下的痕跡,有的寫着“加油”,有的畫着笑臉,還有用口紅寫的夢想宣言已經暈成了模糊的色塊。她看着金藝智完成第三個完美的芭蕾揮鞭轉,足尖在地板上劃出優美的弧線,每一次旋轉都帶着精準的控制力,裙擺在氣流中綻放成花朵。攝像機鏡頭像捕食者的眼睛緊盯着每個細節,連她額頭滲出的汗珠滴落的瞬間都不肯放過。
“下一位,黃知夏準備!”副導演舉着場記板喊道,白色板子上的 marker 筆字已經被汗水暈染。
知夏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衣角,純棉布料上還留着昨天泡面的醬油漬——早上匆忙換衣服時沒來得及清洗。她深吸一口氣,肺部卻像被什麼堵住,呼吸帶着滯澀的痛感。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凌晨五點就被聲樂老師叫去加練,現在腦袋裏像塞着一團棉花,連準備好的台詞都變得模糊不清。
突然,餘光瞥見恩英在鏡頭外比劃着什麼——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然後握拳輕敲心髒。那是她們自創的手語,意思是“看這裏,跟着心走”。在去年第一次集體考核前,知夏因爲過度緊張忘詞,是恩英用這個手勢讓她找回了節奏。
“我...”知夏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牆邊靠着的樂器,“我彈首原創吧。”
這個決定讓現場出現短暫的騷動。原創表演在評級考核中風險極高,一旦失誤就會被貼上“能力不足還自視甚高”的標籤。導演皺了皺眉,但還是示意攝像師跟上。知夏走到牆邊,抱起那把陪伴她來首爾的舊吉他,琴頸上刻着的星星圖案已經被磨得快要消失,那是爸爸送她的十八歲禮物。
當她撥動琴弦時,發現第一根弦已經鏽了,發出沉悶的嗡鳴。大概是上周練舞時濺上了汗水沒及時擦拭,金屬弦表面生出了細密的銅綠。就在她慌神的刹那,指尖懸在半空不知所措時,一把嶄新的吉他被人從側面遞了過來。琴身是柔和的原木色,琴弦泛着銀白色的光澤,琴頭貼着節目組的設備標籤。
權載沅不知何時站在了攝像師身後,薄荷綠的頭發在強光下幾乎透明,發梢還帶着剛染完的青色。他今天是作爲飛行導師參與錄制,本該坐在評審席的,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場邊。“用這個吧,”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剛好能讓知夏聽見,“你的吉他需要換弦了。”
前奏響起時,知夏的聲音不再發抖。和弦轉換的瞬間,她仿佛回到了家鄉的閣樓,窗外是熟悉的蟬鳴,而不是此刻練習室裏的機器運轉聲。她唱的是寫給媽媽的歌,關於深夜等待的燈光,關於行李箱裏偷偷塞的零食,關於電話裏那句“累了就回家”。簡單的旋律裏藏着最真摯的情感,連攝像機的沙沙聲都仿佛安靜了下來。
她沒看見恩英在角落裏無聲地跟着唱,口型與她和聲完全一致。恩英的手指在身側打着節拍,每個換氣點都把握得恰到好處,這是她們無數個深夜在被窩裏練出來的默契。當唱到最高音時,恩英悄悄踮起腳尖,像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托舉知夏的聲音。
她沒注意到綾偷偷用手機打光,屏幕亮度調到最高,從側後方斜斜地照過來。綾站在器材架後面,舉着手機的手因爲長時間保持姿勢而微微發抖,屏幕上的卡通壁紙在強光下若隱若現。這個角度剛好能照亮知夏的側臉,讓她在鏡頭裏顯得更柔和,是綾從攝影教程裏學到的小技巧。
她更沒發現權載沅靠在牆邊,用腳尖輕輕打着拍子。他的表情專注而認真,不像平時在舞台上那樣耀眼,卻帶着一種溫柔的力量。當唱到副歌部分時,他悄悄對調音師做了個手勢,音響裏的混響突然變得更細膩,剛好掩蓋了知夏因爲緊張而產生的細微顫音。
“Cut!”導演突然喊停,聲音在安靜的練習室裏格外刺耳。他皺着眉頭湊近監視器,手指在屏幕上指指點點,現場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知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握着吉他頸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琴弦在掌心勒出紅痕,疼痛讓她清醒地意識到——搞砸了。
恩英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綾拉住了。評審席的幾位導師交換着眼神,沒有人說話,只有攝像機還在無聲地運轉,記錄着這令人窒息的時刻。知夏的視線落在地板上的劃痕處,那裏還留着她昨天反復練習走位的印記。
“因爲...”導演的嘴角突然上揚,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太完美了不像即興發揮。”他轉向助理,語氣裏帶着興奮,“把這段標記爲‘備選主打素材’,後期加個成長向的剪輯,絕對能出圈。”
練習室裏爆發出鬆快的笑聲,知夏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恩英沖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綾用力揮舞着手機,屏幕的光在她臉上跳躍。權載沅朝她點了點頭,轉身走回評審席,薄荷綠的發梢在陽光下劃出輕快的弧線。攝像機捕捉到了知夏臉上綻開的笑容,卻沒拍到她悄悄握緊的拳頭——那是對自己,也是對所有在鏡頭外默默支撐她的人,許下的堅持下去的諾言。
鏡頭緩緩拉遠,將練習室裏的光影、汗水和笑容都收進畫面。在這個被無數鏡頭注視的空間裏,每個練習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生長,鏡頭記錄着他們的高光時刻,也藏着那些未被言說的溫暖與堅持,這些都將成爲他們追逐星光路上最珍貴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