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隨耿子玉一同入殿面聖,龍椅上的皇帝瞥見他時,眸中驟然掠過一抹難以置信的光。待奏折遞呈完畢,皇帝揮了揮手,命沈慕白留下其餘一並退下,偌大的殿宇瞬間只剩君臣二人相對。
“你這是要出手了?”皇帝的聲音帶着幾分喑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龍椅扶手,“朕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若你真能穩住朝堂,朕便傳位於你。只是眼下局面復雜,想讓端王勢力真心爲你所用,你還得再費些心思。”皇帝抬眼看向沈慕白,語氣帶着幾分隨意的詢問:“澹九呢?”他口中的澹九,正是當年親手派去照料年幼五皇子沈慕白的得力心腹。
沈慕白垂眸躬身,聲音平穩無波:“九叔年事已高,兒臣已將他安置在江南靜養。”
“倒是個會享福的。”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裏帶着幾分打趣,稍作停頓後,又關切地追問,“那你身邊,如今可有得力的照料之人?”
“這些年兒臣暗中培養了些心腹,一直隨侍在側,足以應對日常事宜。”沈慕白如實回稟。
皇帝聞言,緩緩頷首,眉宇間掠過一絲疲憊:“那就好。朕身子乏了,你退下吧。”
話音未落,皇帝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跡在明黃龍袍上格外刺目。“朕時日不多了,你得抓緊。”他喘着氣,目光卻愈發銳利,“在你沒能真正站穩腳跟之前,朕不會認你,更不會給你半分明面上的幫助。”
不等沈慕白開口,皇帝便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沈慕白行叩拜之禮,起身時目光在皇帝染血的指尖短暫停留,隨即垂眸,沉默地轉身退去。
他的背影剛踏出殿門,原本端坐的皇帝便緩緩起身,目光追隨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眸底深處悄然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但那情緒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沉,仿佛藏着無人能懂的謀算與期許。
馬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將剛剛殿內壓抑的氣氛稍稍隔絕在外。耿子玉靠在車廂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捻着腰間玉佩,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側頭看向身旁閉目養神的沈慕白。
“方才陛下單獨留你,是有什麼事?”他聲音壓得略低,帶着幾分探究,見沈慕白未回答轉而說道:“說起來,你頭回見陛下,是不是也覺得緊張?我從小到大每次見他,都總被他那眼神看得發怵,實在深不可測。尤其是皇祖母過世後,他更是整日面若冰霜、不苟言笑——幸虧我不是他兒子。”
沈慕白緩緩睜開眼,方才在殿內強壓下的復雜心緒,被這幾句隨意的吐槽沖散些許。他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反問:“哦?若是你真成了他兒子,又會如何?”
“如何?”耿子玉猛地坐直身子,誇張地皺起眉,“就我這不愛讀聖賢書、還總愛溜出府貪玩的德行,他指定天天罰我抄書,沒準還要動用家法!你是沒見過,陛下對幾位皇子要求嚴得嚇人,可到最後,也沒一個能讓他真正滿意的。”
“你對自己的認知,倒還算明了。”沈慕白被他生動的模樣逗笑,笑聲裏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耿子玉口中“慶幸不是皇子”的境遇,恰恰是他曾經求而不得,卻又最終被碾碎的過往。
耿子玉見他笑裏帶了點別的意味,還以爲是在調侃自己,當即翻了個白眼,往車廂另一側挪了挪,想到沈慕白從小被父母疼愛在那樣溫暖的家中長大,有些羨慕的故意板起臉:“懶得跟你說。”
沈慕白指尖抵着車窗,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愈發清明。他從未有過半分“依靠他人”的念頭——這世間的權勢、尊榮,從來不是等來的賞賜,而是要靠自己在暗夜裏籌謀、在刀光劍影中爭奪、在人心叵測裏算計,才能牢牢攥在掌心的東西。
這個道理,他八歲那年就懂了。或許是從被棄於冰冷宮門外的寒夜裏,或許是從看着唯一護他的人倒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這世上能真正依靠的,唯有自己。
如今,他踩着荊棘走到這裏,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越來越近。前路縱有千難萬險,縱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覬覦、算計,他也絕不會有半分退縮,更不會認半分輸——那條通往巔峰的路,他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