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照片的質感粗糙,帶着歲月侵蝕的顆粒感。

這本該是一張充滿溫情和懷念的老照片。

但讓林薇渾身血液瞬間凍結、如墜冰窟的,是照片上的兩樣東西:

位置: 照片並非完整地呈現。它被撕掉了一半。被撕掉的那一半,原本應該是母親身旁的位置。撕裂的邊緣參差不齊,帶着一種粗暴的、充滿惡意的痕跡。

塗鴉:在照片中年輕母親心髒的位置,被人用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顏料(像幹涸的血跡),畫上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符號!

那符號線條扭曲復雜,像一個由無數荊棘纏繞而成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荊棘的末端尖銳如刺,深深扎向照片中母親的心髒!整個符號透着一股強烈的邪異、詛咒和褻瀆的意味!

林薇認識這個符號!

就在今天下午,就在那份民國三十七年的市政工程報告的末頁空白處,她曾無意間瞥見過一個極其相似的、用鉛筆潦草勾畫的塗鴉!

當時她以爲是某個無聊工作人員的隨手亂畫,並未在意,只是那扭曲的線條讓她心裏掠過一絲微小的不適感,快得抓不住。

現在,這個被鮮血般顏料畫在母親心口的、放大了的、充滿惡意的符號,與記憶中那份檔案上的潦草塗鴉,瞬間重疊!

嗡——!

大腦裏仿佛有一根緊繃到極限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林薇喉嚨裏爆發出來!她猛地將照片甩了出去,像是甩開一塊燒紅的烙鐵!

身體像被電擊般劇烈地痙攣,整個人從沙發上滾落在地毯上!

“薇薇!薇薇你怎麼了?!!” 蘇晴嚇得魂飛魄散,手裏的麻辣燙盒子“啪”地掉在地上,湯汁四濺。她撲過去想要抱住林薇。

但林薇蜷縮着,雙手死死抱住頭,身體篩糠般顫抖,喉嚨裏發出痛苦的、破碎的嗚咽。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公寓的牆壁、家具都在瘋狂地扭曲變形!昏黃的燈光變成了刺目的慘白!那鐵鏽和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幾乎讓她窒息!

混亂、尖銳的噪音在她顱內瘋狂炸響:

金屬刮擦的刺耳聲!

女人淒厲的哭喊聲!(是母親的聲音嗎?她分不清!)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反復低語,像是直接刻印在她的神經上:“…記憶…非授權訪問…清除程序…啓動…警告…”

“不要!不要過來!放開她!!” 林薇失控地嘶喊着,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像是在抵御着看不見的敵人。

淚水混合着冷汗,在她慘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橫流。她看到了!

就在那片刺眼的白光中!那個沒有五官的、扭曲的陰影人影!它就在那裏!它伸出了手!它抓住了…抓住了誰?!

劇烈的頭痛像一把燒紅的鋼錐,狠狠鑿進了她的顱骨深處!

“呃啊——!” 林薇的身體猛地弓起,隨即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癱軟下去,意識被無邊的黑暗和劇痛徹底吞噬。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瞬,她的目光掃過被甩到牆角的那張恐怖照片,掃過照片上母親心口那個荊棘纏繞的邪眼符號…

一個冰冷、帶着血腥氣的名詞,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入了她混亂的意識深處:

“織…網…者…”

黑暗並非虛無。它是粘稠的、帶着鐵鏽和消毒水腥氣的泥沼,緊緊裹挾着她,向下拖拽。

意識像沉船,在冰冷的深淵裏緩慢翻滾,偶爾被尖銳的碎片刺穿——慘白的光斑,金屬刮擦耳膜的噪音,還有那個沒有面孔的陰影,它的手,冰冷得像手術鉗,扼住了她的喉嚨…

“咳…咳咳!”

林薇猛地嗆咳出聲,身體劇烈地弓起,肺葉火燒火燎。

她不是在公寓冰冷的地毯上,而是躺在自己床上。

厚重的窗簾拉着,房間裏一片昏沉,只有門縫底下透進客廳一絲微弱的光。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頭痛。

不是鈍痛,是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攪動,每一次心跳都帶動着針尖更深地刺入。她蜷縮起來,手指深深插進頭發裏,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喉嚨裏溢出破碎的抽氣聲。嘴裏殘留着一絲苦澀的藥味。

“薇薇?你醒了?”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蘇晴探進頭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擔憂。

她手裏端着一杯水,快步走到床邊坐下。

客廳的光線勾勒出她眼下的青黑。

“感覺怎麼樣?還疼得厲害嗎?要不要再吃片止疼藥?你昨晚…嚇死我了。”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後怕的顫抖。

昨晚?林薇混沌的大腦艱難地轉動着。記憶的碎片混亂地沖撞:蘇晴驚恐的臉,飛濺的麻辣燙湯汁,還有…那張照片!母親心口猙獰的邪眼符號!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頂上來。

她推開蘇晴遞過來的水杯,撲到床邊,對着地板下的垃圾桶劇烈地幹嘔起來。

胃裏空空如也,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着食道。身體因爲用力而痙攣,牽扯着太陽穴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薇薇!”

蘇晴慌忙放下水杯,一手撫着她的背,一手去夠紙巾。

她的指尖冰涼,帶着昨夜未散的驚嚇。

幹嘔終於平息,林薇脫力地倒回枕頭上,大口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胸腔深處的嗡鳴。

她閉上眼,那張照片卻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視網膜上——撕裂的邊緣,母親年輕溫婉卻凝固的笑容,還有心口那片用暗紅顏料塗抹的、荊棘纏繞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照片…” 林薇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像砂紙摩擦着朽木,“…那張照片呢?”

蘇晴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她抽回手,眼神有些閃爍,下意識地搓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沾着什麼髒東西。“在…在客廳茶幾上。

我…我用報紙又包起來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薇薇,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誰那麼缺德…在你媽媽照片上畫那種…那種邪門玩意兒?”

她打了個寒噤,似乎那符號的寒意還殘留着。

林薇沒回答。

她掙扎着坐起身,眩暈感讓她眼前發花,只能死死抓住床沿。

頭痛沒有絲毫減弱,像一副沉重的鐵枷鎖套在頭上。

她掀開被子,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絲。

“薇薇!你還不能起來!醫生…” 蘇晴想攔住她。

“什麼醫生?” 林薇猛地轉頭,動作太快,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你昨晚…昏過去以後,怎麼叫都叫不醒,還發高燒,說胡話…我嚇壞了,打了120。” 蘇晴的聲音帶着哭腔,“送到醫院急診,檢查了半天,醫生也說不清具體原因,就說可能是急性應激障礙加上嚴重的偏頭痛發作,給你打了鎮靜和止痛的吊針。天亮了你才穩定點,我就堅持把你接回來了。”

她頓了頓,看着林薇蒼白如鬼的臉,“醫生說你需要靜養,絕對不能再受刺激了!那照片…那照片我扔了吧?看着太瘮人了!”

“不!”

林薇幾乎是低吼出來,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她推開蘇晴試圖攙扶的手,踉蹌着,扶着牆壁,一步步挪向客廳。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頭痛如影隨形。

客廳裏彌漫着一股未散盡的消毒水味和昨夜打翻的麻辣燙殘留的油膩氣息。

晨光被厚重的窗簾阻擋在外,室內依然昏暗。那張被舊報紙重新包裹的小方塊,像一塊不祥的墓碑,靜靜地立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

林薇停在茶幾前,身體因爲虛弱和某種強烈的抗拒而微微顫抖。

她盯着那個紙包,仿佛裏面盤踞着一條毒蛇。鐵鏽和消毒水的氣味再次頑固地鑽進鼻腔,與醫院殘留的味道混合,勾起更多混亂的閃回:束縛帶勒緊皮肉的窒息感,儀器單調的滴滴聲…

她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粗糙的報紙。沒有打開。

她不需要再看一眼那個符號,它已經像烙印一樣刻進了她的腦子裏。

“王伯…”

林薇的聲音幹澀。

“…給你照片的王伯,他還說了什麼?”

蘇晴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沒…沒說什麼特別的。就是塞給我,然後很急的樣子,嘴裏好像念叨着什麼‘要來了’、‘得告訴她’…聽不太清,然後他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好像後面有鬼追他似的。我叫他,他頭都沒回。”

“要來了…”

林薇咀嚼着這三個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裏竄起。

她猛地轉身,動作太快,眼前頓時一黑,身體晃了晃。蘇晴驚呼一聲想上前扶她,卻被林薇眼中驟然凝聚的、近乎野獸般的警覺和冰冷驚得止住了腳步。

“手機!” 林薇的聲音急促而緊繃,“我的手機呢?”

蘇晴慌忙從自己口袋裏掏出林薇的手機遞過去。

“在…在這兒。昨晚在醫院我幫你收着的。”

林薇一把抓過手機,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

解鎖屏幕時,手指因爲顫抖和頭痛的幹擾,幾次都按錯了密碼。

終於打開通訊錄,她迅速翻找着。母親出事前,她存過幾個老鄰居的電話。王伯的…王伯的…

找到了!一個標記着“王伯(棋攤)”的號碼。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涌的眩暈,按下撥號鍵。聽筒貼在耳邊,裏面傳來單調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響到第五聲,電話被接通了。

“喂?哪位?” 一個陌生的、帶着濃重睡意和不耐煩的年輕男聲傳來。

林薇的心沉了一下。

“您好,我找王伯,王有福老先生。我是他以前鄰居的女兒,林薇。”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那個男聲陡然拔高

“王有福?你是他鄰居?他死了!”

“什麼?!” 林薇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就在今天凌晨!警察剛走沒多久!”

“說是意外!在自己家樓道裏摔的!腦袋磕在樓梯角上…可…可我爸說,老王頭平時腿腳利索着呢,怎麼可能半夜在樓道裏摔死?而且…”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着毛骨悚然的意味。

“我爸住他對門,凌晨好像聽到…聽到老王頭家門口有動靜,像是…像是好幾個人很輕的腳步聲…開門縫看了一眼,樓道燈壞了,黑乎乎的,就看到…就看到一個特別高特別瘦的影子…跟鬼似的,一晃就沒了!”

“警察怎麼說?” 林薇的聲音冷得像冰,握着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咯咯作響。

頭痛被一股更強烈的、冰冷的憤怒和恐懼暫時壓制了下去。

“警察?勘察了現場,問了幾句,就說是意外失足!樓道燈壞了是事實,老王頭年紀大了也是事實…”

“可這也太巧了!他昨天白天還好好的!”

太巧了。

昨天下午剛給了蘇晴那張照片,凌晨就“意外”身亡。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林薇的喉嚨。

那不是意外。

是滅口。

是警告。

是“織網者”伸出陰影之手的第一次清晰展示!

“喂?喂?你還在聽嗎?”

電話那頭還在急切地說着什麼。

林薇沒有回答。

她緩緩放下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蘇晴站在不遠處,臉色慘白如紙,顯然聽到了電話裏的內容,嘴唇哆嗦着,大眼睛裏充滿了驚駭和茫然。“死…死了?王伯他…因爲那張照片?”

林薇轉過身,目光落在蘇晴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脆弱和混亂,而是一種被絕望和劇痛淬煉過的、近乎非人的冰冷和銳利,像淬了毒的冰棱。她一步步走向蘇晴。

蘇晴被她眼中的寒意懾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薇薇…你…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害怕…”

林薇走到她面前,停下。

她的視線沒有看蘇晴的眼睛,而是死死地、一寸寸地掃視着蘇晴的全身——從頭到腳,像一台冰冷的掃描儀,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蘇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雙手不自覺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薇薇…你到底怎麼了?”

林薇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蘇晴右手的手腕內側。

那裏,靠近脈搏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紅色劃痕。

很淺,像是不小心被什麼尖銳的紙邊蹭了一下。

但在這昏暗的光線下,那道淺淺的紅痕,在林薇的眼中,卻仿佛被無限放大,扭曲…隱隱勾勒出一個極其微小、卻與照片上如出一轍的荊棘邪眼輪廓!

“啊!”

蘇晴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紅痕,下意識地驚叫一聲,用左手捂住了那裏。

“這…這是昨晚扶你的時候可能不小心…”

她試圖解釋,聲音卻在林薇冰冷刺骨的目光下越來越小,最終只剩下恐懼的顫音。

林薇沒有動。

她只是站在那裏,看着蘇晴手腕上那道微不可查的“印記”,看着蘇晴臉上純粹的、尚未意識到致命危險的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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