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溪邊的空氣仿佛凝滯了。水流聲、蟲鳴聲似乎都退得很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從林中走出、如同孤狼般的身影上。

上尉。狙擊手。秦羽。

這幾個詞在幸存者們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漣漪。

老趙第一個反應過來,保持着敬禮的姿勢,聲音洪亮卻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報告長官!第五軍新二十二師輜重營,下士趙海川!謝謝長官救命之恩!”他報出的部隊番號解釋了他們的構成——並非一線戰鬥連隊,這也能解釋爲何他們帶着傷員和醫護人員,且在遭遇日軍時顯得如此被動。

小豆子也跟着慌忙敬禮,嘴唇哆嗦着,話都說不出來,眼裏除了恐懼,更多了一層對強者的敬畏和崇拜。

蘇瑤緩緩站起身,她的腳踝還在作痛,但醫生的本能讓她更先注意到秦羽左臂那簡陋包扎下滲出的新鮮血跡。她沒有敬禮,而是微微點頭,聲音清晰而溫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長官,我是軍醫蘇瑤。您的傷口需要立刻處理。”她的目光專業而冷靜,迅速評估着他的傷勢,仿佛剛才命懸一線的不是她自己。

秦羽的目光掃過衆人。老趙的經驗寫在臉上,但難掩疲憊;小豆子完全是個孩子,驚嚇過度;兩名傷員一個傷在腿股,一個傷在胸腹,氣息微弱,顯然情況不妙;另外兩個士兵看起來還算完整,但眼神渙散,士氣低迷。再加上一個女醫生……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殘兵敗將組合,生存能力堪憂。

他的心頭沉了下去。獨自一人固然危險,但帶着這樣一群拖累,穿越野人山的可能性似乎更加渺茫。狙擊手的理智告訴他,最明智的選擇或許是獲取一些必要信息後,獨自上路。

但他看着蘇瑤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看着老趙臉上那道混合着感激和決絕的皺紋,甚至看着小豆子那瑟瑟發抖卻仍緊握着老舊步槍的手,那句冷漠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他們都是中國軍人,都在這片異國的絕地裏掙扎求生。拋棄戰友,不符合他內心的準則。

他緩緩放下回禮的手,聲音依舊沙啞:“不必多禮。現在情況如何?你們還有多少人?日軍追兵大概有多少?”他需要信息,立刻。

老趙連忙回答:“報告長官,我們原先是護送醫療隊和部分傷員撤退的,有一個排的弟兄。昨天下午在林子裏撞上了一股鬼子,被打散了……就剩下我們這幾個了。追我們的這股,大概一個小隊,剛才被您……撂倒了好幾個,應該剩不下多少了,但保不齊還有別的鬼子在附近。”他的話語裏帶着後怕,也帶着對秦羽槍法的由衷佩服。

秦羽眉頭緊鎖。一個小隊?剛才他擊斃了五六個,但日軍標準小隊編制是十三人左右,意味着可能還有半數敵人並未出現,或是分散了。危險遠未解除。

“你們的計劃?”秦羽繼續問,目光銳利。

“計劃……”老趙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哪還有什麼計劃……長官,大部隊早就被打散了,命令是各自向西北方向突圍,穿越野人山回國……可這鬼地方……”他環視着周圍遮天蔽日的叢林,聲音裏充滿了絕望,“我們連方向都快辨不清了,吃的也快沒了,傷員……”他看了一眼那兩名氣息奄奄的同伴,重重嘆了口氣。

這時,那名胸腹中彈的傷員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帶血的泡沫。蘇瑤立刻蹲下身,熟練地檢查他的瞳孔和脈搏,臉色變得異常凝重。她打開醫療箱,裏面的藥品寥寥無幾。她拿出最後一點止血粉和一支小小的嗎啡針劑,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傷員注射了少許,暫時緩解他的痛苦。

做完這一切,她抬起頭,看向秦羽,眼神坦誠而無奈:“長官,李兄弟的傷很重,子彈可能傷及內髒,必須盡快手術和抗生素,否則……”她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另一個腿股受傷的士兵情況稍好,但也在發燒,傷口感染的風險極高。

醫療資源的匱乏和傷員的沉重負擔,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小豆子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秦羽沉默地看着這一切。內心的掙扎更加劇烈。帶着這樣的隊伍,每一步都將是地獄難度。他甚至能清晰地預見到可能的結局:所有人一起被拖垮,葬身在這片叢林裏。

可是……他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自生自滅嗎?尤其是那個女醫生,她剛剛才從日軍的槍口下被自己救出。

他的目光再次與蘇瑤相遇。她似乎看出了他內心的權衡,沒有哀求,只是平靜地回望着他,那雙眼睛裏有着醫生特有的悲憫,也有着不屬於她身份的堅韌。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們不能丟下他們。只要還有一絲希望。”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波瀾。老趙猛地抬起頭,粗聲道:“對!蘇醫生說得對!都是一起出來的弟兄,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他雖然只是個下士,但顯然在這支小隊伍裏有着一定的威望。

另外兩個士兵也受到了感染,眼神恢復了一些神采。

小豆子擦幹眼淚,用力點頭。

秦羽看着這群衣衫襤褸、傷痕累累卻在這一刻奇異地凝聚起來的士兵,心中那層冰封的硬殼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他想起自己失去的戰友,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或許,在一起,真的能多一絲渺茫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潮溼悶熱的空氣,做出了決定。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好。從現在起,我們臨時編組。我是最高軍銜者,由我指揮。目標,穿越野人山,返回祖國。”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但我們首先要活下去。趙下士。”

“到!”老趙立刻挺直腰板。

“你經驗豐富,負責探路和警戒,指導其他人布置簡易陷阱和預警裝置。”

“是!長官!”

“蘇醫生。”

“在。”蘇瑤應道。

“傷員由你主要負責,盡可能維持他們的生命。分配和管理所有藥品和潔淨水源。”

“明白。”

“其他人,輪流協助蘇醫生,抬擔架,尋找食物和水源,聽從趙下士和我的指令。”秦羽的目光最後落在小豆子身上,“你也一樣。拿好你的槍,關鍵時刻,它可能救你的命。”

小豆子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步槍,重重地點了點頭。

簡單的指令和明確的分工,仿佛給這支瀕臨崩潰的小隊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絕望依舊存在,但有了一個核心,有了行動的方向,混亂和恐慌暫時被壓制了下去。

秦羽走到溪邊,仔細清洗並重新包扎了自己左臂的傷口。蘇瑤走過來,遞給他一小塊幹淨的紗布和最後一點磺胺粉:“長官,您的傷……”

“謝謝,我自己可以。”秦羽接過,動作利落地處理完畢。他不想過多消耗寶貴的醫療資源。

隨後,他在老趙的協助下,快速檢查了隊伍剩餘的物資。情況比想象的更糟:武器除了他的步槍(只剩一發子彈)、老趙的盒子炮(子彈二十餘發)、小豆子和另一名士兵的兩支老舊漢陽造(子彈寥寥無幾),再無其他像樣的火力。

食物只有幾塊硬得能崩掉牙的壓縮餅幹和一小袋炒米。藥品更是稀缺得可憐。火柴只剩半盒,必須節省使用。

“必須盡快找到補給,或者能果腹的東西。”秦羽沉聲道。野人山的夜晚來得很快,他們必須在天黑前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宿營地。

他選擇了溪流上遊的方向。一方面,水流方向可能與匯入更大河流或走出山區的方向有關;另一方面,剛才日軍是從下遊追來的,向上遊走能暫時拉開距離。

小隊開始艱難地移動。秦羽和老趙交替在前方探路,警惕地觀察着四周。蘇瑤和小豆子以及另一名狀態稍好的士兵制作了簡易擔架,抬着那名胸腹重傷員。老趙和另一名士兵攙扶着那個腿傷傷員。

叢林行軍異常艱難。藤蔓纏繞,荊棘密布,地面溼滑崎嶇。擔架更是難以通行,往往需要前面的人用刀砍開荊棘,後面的人艱難舉托。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秦羽的心情愈發沉重。照這個速度,別說擺脫可能的追兵,就連基本的生存物資搜尋都成問題。他不斷爬上高處觀察,但目光所及,除了樹海,還是樹海,無邊無際,令人絕望。

途中,他們幸運地發現了一小片野芭蕉樹,雖然果實還未成熟,苦澀難咽,但粗大的莖芯富含水分和澱粉,可以勉強充飢。老趙用匕首砍下幾段,分給衆人咀嚼。苦澀的味道讓每個人都皺緊了眉頭,但這至少提供了些許能量和水分。

蘇瑤還辨認出幾種可以止血消炎的草藥,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些,搗碎後給兩名傷員更換了敷料。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中的光線迅速消失,各種夜行生物的叫聲開始響起,顯得格外陰森恐怖。溫度也下降得很快,溼氣凝結成冰冷的露水,浸透着他們單薄的衣衫。

他們在一處稍微背風的小山坡下找到了一個淺淺的石凹,勉強可以容身。不敢生火,怕暴露位置。大家擠在一起,依靠彼此的體溫抵御寒冷。

黑暗和寂靜放大了所有的不安。傷員的呻吟聲、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嚎叫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敲打着每個人緊繃的神經。小豆子緊緊靠着老趙,身體還在微微發抖。蘇瑤則堅持檢查完所有傷員的狀況後,才疲憊地靠在石壁上,抱着自己的膝蓋,望着外面漆黑的叢林出神。她的側臉在微弱的月光下顯得蒼白而柔弱,但眼神依舊清澈堅定。

秦羽坐在最外側,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手中緊握着那支只剩一發子彈的步槍。他幾乎一夜未眠,耳朵捕捉着周圍的任何異響,狙擊手的本能讓他承擔起了守夜的責任。身體的疲憊和傷口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但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孤獨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的身後,是幾個需要他保護和帶領的生命。這份責任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卻也奇異地抵消了一部分迷失方向的虛無感。

他看了一眼蜷縮着睡去的蘇瑤。這個女醫生,在如此絕境下表現出的專業和堅韌,讓他有些意外,也隱隱生出一絲敬佩。她和其他人一樣,都是這場戰爭的無辜卷入者,卻承受着難以想象的重壓。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陣細微而詭異的“沙沙”聲,突然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傳來!

不是風吹的聲音!

秦羽瞬間全身肌肉繃緊,悄無聲息地舉起了步槍,槍口對準了聲音來源的方向。他的心髒微微加速跳動,呼吸放緩到了極致。

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幾雙綠油油的小眼睛,在灌木叢縫隙間閃爍。

是野獸?狼?還是……野人?

那“沙沙”聲越來越近,伴隨着一種低沉的、仿佛喉嚨裏發出的咕嚕聲。

睡着的幾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不安地動了一下。老趙猛地驚醒,摸向了身邊的盒子炮。

秦羽的手指輕輕搭上了扳機。

最後一發子彈。是警告,還是……

就在他即將做出決定的瞬間,那些綠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咕嚕聲戛然而止,然後迅速地遠去了,沙沙聲很快消失在密林深處。

危機似乎解除了。

秦羽緩緩放下槍,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剛才如果開槍,無論擊中與否,巨大的聲響都極有可能暴露他們的位置,後果不堪設想。

老趙湊過來,壓低聲音:“長官,像是野豬或者豺狗……”

秦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這片叢林的夜晚,危機四伏,遠不止日軍一個威脅。

第一夜,就在這種極度的疲憊、寒冷和持續的警惕中,艱難地度過了。

天亮時,每個人的臉色都比昨天更加憔悴。而更糟糕的消息是,那名胸腹重傷員,在黎明時分,悄無聲息地停止了呼吸。

蘇瑤默默地檢查後,對着秦羽,沉重地搖了搖頭。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死亡如此真切地發生在眼前,還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和悲傷。小豆子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沒有時間哀悼。秦羽命令就地簡單掩埋了戰友的遺體——盡可能深挖,掩蓋氣味,防止引來野獸或其他東西。

站在那個簡陋的土堆前,所有人都沉默着。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涼和更加沉重的生存壓力,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秦羽看着那張年輕卻永遠沉睡的臉,心中那股因爲救援而產生的微弱暖意,似乎又被冰冷的現實凍結了一部分。野人山,正在用它殘酷的方式,一點點地剝奪他們的一切。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幸存者們悲傷而茫然的臉,聲音冰冷而堅定,打破了死寂:

“走吧。活着走出去,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告慰。”

前路漫漫,危機四伏。這支臨時拼湊的小隊,帶着悲傷和僅存的一絲希望,再次踏入了那片深不見底的綠色地獄。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遠處,一雙冷酷而專業的眼睛,已經注意到了溪邊戰鬥的痕跡,並開始循着他們留下的微弱蹤跡,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悄然追躡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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