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個周末的下午，陳家客廳的氣壓低得能擰出水來。
沙發上，陳建斌和蘇玉成兩個大男人，活像兩尊即將風化的石像，一動不動。
他們面前的煙灰缸早已塞滿煙頭，整個客廳彌漫着一股“公司破產前最後一次股東大會”的悲壯氣息。
地毯上，陳悅心不在焉地陪着兩個妹妹玩“我蓋你拆”的積木遊戲，他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兩個大人身上。
電視裏，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像一把無情的鐵錘，砸下最後一擊：“......受到國際形勢影響，預計會對下遊制造業的成本造成新一輪沖擊......”
“完了。”陳建斌的聲音沙啞幹澀，“照這形勢，下半年原材料價格還得往上躥啊。”
蘇玉成面如死灰，點了點頭：“城南那個項目，我們是貸款梭哈的，利潤本來就低。鋼筋水泥要是再漲，別說賺錢了，底褲都他媽得賠進去。”
“這幾天供應商的電話都快打爆了，一天一個價，跟坐地起價似的！”陳建斌痛苦地將手插進頭發裏，仿佛要揪斷所有煩惱絲，“我們籤的是固定總價合同！這項目幹完，我們兩家......直接返貧，一夜回到解放前！”
“停工就是違約，光是賠給甲方的違約金，就夠我們去天台排隊了。”蘇玉成補充道，眼神空洞。
前進是地獄模式，後退是刪檔重來。
絕望，如濃霧般扼住了兩個中年男人的喉嚨。
那是他們賭上全部身家性命的事業，是他們爲家人撐起一片天的基石，如今卻在頃刻間就要崩塌。
地毯上，陳悅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知道，這是父親事業上的第一次重大危機。
前世，他隱約記得父親離世時，家裏還欠着一筆不小的債務，想必就是源於這次史詩級踩坑。
他不能讓歷史再重演！
大人們被絕望籠罩，沒人注意到，這個三歲孩子已經停止了玩耍。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茶幾旁。那裏，放着一本父親隨手丟下的《建築工業》雜志。
陳悅伸出小手，將雜志扒拉到地上。
“譁啦——”
熟悉的施法前搖驚動了沙發上的兩尊石像，他們齊齊看了過來。
只見陳悅蹲下身，肉乎乎的手指點在攤開的頁面一角。
那是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豆腐塊新聞，標題是《新型再生骨料技術在南方試點成功》。
他抬起頭，清澈的眼睛依次看過兩位陷入絕望的男人，如同宣讀神諭般，吐出兩個清晰的字： “換它！”
說完，他又指了指那篇報道，小臉上滿是“聽我的，準沒錯”的認真，再次重復：“便宜！”
整個客廳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震驚和荒誕。
換它？換什麼？一個三歲的孩子懂什麼？
這又是“我能反殺”、“她喜歡我”的人生三大錯覺之一？
陳建斌看着兒子，心中一片茫然。
但一年前，兒子指着股票說“會漲”的畫面瞬間在腦海中4K高清重播，那驚心動魄的十倍收益，讓他不敢輕易否定。
還是蘇玉成反應快，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彈起來，撿起地上的雜志，目光死死地盯住那篇報道。
“再生骨料......代替部分水泥和沙石......降低成本......”他一字一句地念着，眼睛越來越亮，“報道說，強度甚至比傳統混凝土更高！臥槽......這是真的假的？”
陳建斌也猛地湊了過來，兩個大腦袋擠在一起，貪婪地閱讀着那短短幾百字的新聞，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絕望的黑暗中，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光！
“這玩意兒......靠譜嗎？”陳建斌的聲音帶着顫抖。
“我不知道！”蘇玉成的臉上重新燃起了神采，“我在建設廳有同學，我馬上打電話問！只要國家標準允許，我們就有救了！”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那架勢，仿佛不是在撥號，而是在輸入通往新世界的作弊碼。
客廳裏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電話的“嘟嘟”聲，一下下敲在衆人懸着的心上。
“喂，老周嗎？我，玉成啊！”電話一通，蘇玉成急切開口，“急事！十萬火急！我想問你個事......現在是不是有一種新型的再生骨料技術？用建築廢料做的那個......它到底靠不靠譜？國家標準允許在工程項目上用嗎？”
幾秒鍾後，蘇玉成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愕，隨即轉爲狂喜：“什麼？不僅合規，還是建設廳在試點推廣的重點項目？”
他又認真聽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從狂喜變得有些古怪。
他疑惑地問道：“那......那爲什麼市場上都沒聽說有人用？既然是官方蓋章的好東西，成本又低......”
電話那頭似乎解釋了原因。
蘇玉成聽完，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狂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都在觀望，都在等第一個勇士去踩坑，怕擔責任！太好了！老周，你是我親哥！這消息真是救了老命了！”
他“啪”地掛斷電話，轉身看着一臉期盼的陳建斌，狠狠一揮拳頭，聲音洪亮如鍾：“斌哥，成了！我們不僅死不了，還得起飛！”
他激動地解釋道：“老周說，這材料完全合規，就是上面爲了環保和成本控制，正在試點推廣的新東西！但因爲是新玩意兒，所有人都怕擔責，都在觀望，誰都不想當第一個試驗品。所以這玩意兒雖然便宜又好，但根本沒在市場上鋪開！”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熊熊燃燒的野心。
別人不敢用的，他們敢！因爲他們已經退無可退！
這哪裏是危機，這分明是老天爺......不對，是陳悅硬塞到手裏的天賜良機！是通往新世界的版本答案！
......
看着重新振作、已經開始討論如何“第一個吃螃蟹，然後把鍋都端走”的兩個男人，陳悅悄悄鬆了口氣。
他默默退回到地毯上，拿起一塊積木，遞給身邊的蘇馨涵，深藏功與名。
“小悅，我的好大兒，你不是救星，你他媽是財神爺下凡啊！”陳建斌一個箭步沖過來，將陳悅緊緊抱在懷裏，聲音裏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
他低頭看着懷裏兒子，眼神中除了感激與疼愛，還多了一絲探究。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仿佛想確認這個小小的腦袋裏，到底藏着怎樣一個驚人的靈魂。
這個兒子，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
“小悅這孩子......以後他說話，我們當聖旨聽就行了。”蘇玉成也圍了過來，看着陳悅的眼神，充滿了五體投地的感慨。
陳悅靠在父親溫暖而結實的懷抱裏，感受着家人們熾熱的目光，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前世的種種遺憾，都將會在他的親手操作下，被一一撫平、歸於圓滿。
一個嶄新的商業帝國，將在他的腳下，從這片小小的客廳裏，開始奠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