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帝臉色一變,垂眸看向殿前的男子。
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儒雅知禮,又散漫矜貴,唯有那雙眸子,深邃的仿佛望不見底。
“澧朝草盛物豐,百姓優渥,又有天塹遮擋,雖則天子無德,治理不當,但想要吞並實非易事!”皇帝蹙緊眉頭,似是覺得陸聿懷的想法極爲不可理喻。
“聖上所言極是,”陸聿懷懶散的眼眸難得的透着一絲興趣,“只是那是過去的澧朝,現如今多了一個暗藏背後的推手,以此人縝密狠辣的心思,不日,便會把澧朝弄得天翻地覆。”
“聖上只要抓住時機,就可黃雀在後!”
他話語娓娓道來,聽得皇帝心思微動,良久,又搖了搖頭,“這個推手的底細還未弄清,萬一是更大的禍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陸聿懷一頓,聽出了皇帝一心想和稀泥的意思,他神色一轉,換了話鋒,皇帝果然放下剛剛的事,跟他分析邊關兵事。
出宮的時候,天已盡黑,一輛馬車正往首輔府上疾馳。
陸翎駕着馬,突然聽到馬車中一道清冷的聲音,“查出多少?”
陸翎忙恭敬回答,“那個組織的名字,叫夜閣。”
“夜閣?”陸聿懷合着眼,母親剛剛去世,他府內朝廷兩頭跑,這些日子都未能睡個好覺。
“這組織極詭異血腥,任務幾乎從未失手,底下各個都是一流高手和僞造奇才,每次犯案都會制造成自殺或是意外,手法精湛。”
陸翎認真回稟着自己調查所得,“這組織原沒這麼大名氣,不過是普通的殺手組織,直到臨時換了閣主,開始教授自殺式刺殺法,才開始揚名立萬。”
陸聿懷長眉一挑,“這個新閣主,有些意思。”
他換了個睡覺的姿勢,“讓留在澧朝的仔細蹲着。”
陸翎一怔,“可是,大學士不是剛死,如此頻繁......”
“沒觀察幾次犯案的時間嗎?”陸聿懷換了個姿勢,躺的更爲舒適,“每次間隔的時間不斷在縮短,而且,犯案幾乎都是在豐朝和澧朝都下雨的日子。”
“這個雨季一定對背後的人意義非凡。”
馬車剛到門口,陸聿懷就驚醒了,他撩起簾子正欲下車,瞧見門口的人,動作一頓。
紀挽朝換了一身秋香色的襦裙,掌着燈,站在門口,笑得像是雨夜中幽幽的一絲暖意。
“雨夜風寒,屋裏煨了雞湯,夫君喝了正好驅寒。”
陸聿懷下車的動作不由快了幾分,他疾步走近,瞧見紀挽朝的身子微微發抖,當即解了披風給人披上。
他微微蹙眉,“不是讓你不要等我,你身子弱,萬一受了風寒......”
“不打緊的,也就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紀挽朝眼角眉梢盡是笑意,牽着陸聿懷的手,一路回了府。
陸翎看着兩人的背影,不由和紀挽朝的丫鬟鳳兒感嘆,“大人和夫人真是鶼鰈情深,情比金堅啊!”
鳳兒也極爲羨慕,“夫人如此賢良淑德,事事爲大人着想,一定是深愛大人才會如此!”
紀挽朝耳聰目明,把身後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她心裏冷笑,鶼鰈情深?我今晚就給你表演一個鶼鰈紛飛!
紀挽朝撐着下巴,目光柔和的看着陸聿懷用完膳,悉心的爲他漱口,奉茶,等到被陸聿懷牽着玉手回了臥房,才側身從袖子裏掏出和離書。
她臉上笑意盈盈,“夫君,正好現下空暇,不如先籤了和離書,再去沐浴?”
陸聿懷自瞧見家門口那道倩影,心中便隱隱有股暖流,等到用了美味貼心的晚膳,又被照料妥帖,牽着軟玉溫香回房,那股暖意便充滿胸膛,驅使着自己幾乎要張口詢問——
不如不要和離,讓我照顧你一生?
如今胸口的暖意蕩然無存,那點本來旖旎的氛圍也在陸聿懷愈發冷冽的氣場下,消失殆盡。
他食指中指並着,捏起那兩張薄薄的和離書,瞧着紀挽朝的眼眸,帶了些冷意,“你就這麼想與我和離?”
紀挽朝一愣,“當初過門的時候,不是大人說,成婚只是爲了討母親歡心,到了時機,就要和離?”
陸聿懷一噎,看着紀挽朝一雙無辜的鹿眸,微微側臉,“婚姻乃是夫妻雙方的事,原沒有我一人作主的道理,若是你......”
“挽朝全憑大人作主!”紀挽朝笑得明媚,“這些年承蒙大人照拂,已多有打擾,挽朝不敢再鳩占鵲巢,耽誤大人尋覓良人,大人放心,挽朝自有去處,不會再麻煩大人。”
“哦?自有去處,”陸聿懷漫不經心轉身走向書案,“什麼去處?”
“之前與大人說了,打算回老家尋一門營生。”紀挽朝笑容仍是溫婉,然細看已經有了一道裂縫。
“我記得,你老家當初被流匪侵占,早已殘破不堪,”陸聿懷站在書案前,借着蠟燭看着和離書,“預備在何處落腳,尋什麼營生?”
良久,他勾了勾唇角,把信紙折了折。
紀挽朝垂眸皺了皺眉,她以往怎麼沒發現陸聿懷竟如此難纏?
“重新在鎮上購一間宅子,手頭餘錢開間酒莊,也盡夠了。”紀挽朝抿着嘴唇,扯出點笑意。
陸聿懷微微側身,狹長的鳳眸掃了紀挽朝一眼,修長的手指夾住那兩張疊好的信紙,往蠟燭上一點。
火苗被夜風吹得一跳,倏忽便卷上了兩張薄紙,等到火舌舔舐陸聿懷的手指,他才抖了抖把紙扔在地上,瞧着信紙被燒成灰燼。
地上的那團明亮燒在紀挽朝的眸子裏,把她那最後一點笑意吞噬了幹淨,她垂着眸子,身側袖子裏的手,微微攥成拳。
“母親剛剛過世就和離,他人該如何議論,”陸聿懷掃了紀挽朝一眼,轉身往門口走去,“等這一年孝期過了,我自會考慮。”
“嘭”的一聲,長風重重的關上了門,掩去了陸聿懷走向書房的腳步。
紀挽朝深吸了一口氣,鬆開拳頭,手心已經被捏出了血痕。
她走到窗邊,眼眸黑沉的像是深淵,她抬手叩了三下窗櫺。
“三日之內,茶樓教坊,高門皇宮,必須皆知我要與陸聿懷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