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半個小時，梁文林才不緩不慢地出來。
等到了門口才作出趕過來的樣子，上前關切詢問道：“狗剩你怎麼來了？是家裏出什麼事了嗎？”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梁晟糾正過無數遍，梁文林夫婦倆一直堅持叫她狗剩。
連帶着他們的一對兒女也以叫她狗剩爲樂。
可現在梁晟的思緒正亂着，破天荒的沒有像往常一樣糾正梁文林。
她看了梁文林一眼，抿了抿嘴道：“奶讓你近期有時間回去一趟。”
出來這一趟，就是讓她帶這麼一句話。
其實就是一個電話的事。
只是村委辦公室裝了電話這件事，梁晟沒跟楊梅花說過。
想着剛才自己聽到的話，梁晟鬼使神差地補充：“奶讓我順道買點豬肉回去，可我手裏的錢不夠。”
梁文林不耐煩皺了皺眉。
果然是來要錢的。
但礙於在門口，梁文林只能磨蹭地從口袋掏出五塊錢。
擠出笑容咬牙大聲道：“給你5塊錢，可別亂花，多給你奶買點有營養的，跟你奶說，過幾天沒那麼忙的時候我就請假回去看看她。”
梁晟點頭，沒管梁文林的表演，拿着錢就往供銷社走。
一路上，梁晟的心緒一直紊亂難平。
從小楊梅花就跟她說，她媽拋夫棄女，丟下剛滿月的她跑了，她爸梁文成受了刺激覺得沒臉待在村子，就跑到外地掙錢去了。
後來不知怎麼，楊梅花就說她爸死在外邊兒了。
十幾年來，梁文成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有的只有楊梅花的謾罵。
罵梁晟生母浪蹄子跟男人跑了，罵梁文成不孝。
楊梅花的謾罵千篇一律，最終都是把過錯全怪到梁晟生母身上，怪梁晟生母不知羞恥拋夫棄女，才害得梁文成跑出去。
十幾年一點消息都沒有，連母親都說死在外邊兒的人，村民們也都默認了梁文成已經死了。
而梁晟，也習慣了楊梅花的謾罵。
可誰知，梁文成竟然沒死！
一直罵兒子不孝的楊梅花，知道大兒子沒死，還聯合二兒子一直瞞着她。
爲什麼要瞞她？
估計是梁文成在外邊兒再婚了吧。
剛才李娟就說了，讓大嫂幫忙運作，如果這個大嫂是她生母的話，那梁文成還活着的消息就沒必要瞞她了。
梁文成，或者楊梅花，怕她破壞梁文成現在的生活，所以一直騙她說梁文成已經死了。
梁晟也就只能想到這麼一個可能性了。
理通思緒之後，梁晟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說實話，她是失望的。
被一直信任的奶奶欺騙，怎麼能不失望。
但經過上一世那地獄一般的家庭後，梁晟很快就看開了。
對的，上一世。
梁晟是穿越的。
上輩子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她是任勞任怨，被期待着要托舉弟妹的老大，她下面還有個被認爲是招來弟弟的福星二妹，以及家中皇帝的小弟。
在家裏有幹不完的活，父母弟妹不高興就會打罵她來取樂。
在那個家，別說房間，她連一張床都沒有。
因爲二妹嫌棄跟她睡一張床，她只能在二妹床前打地鋪，晚上會被故意起夜的二妹任意踢踩。
但她不能反抗。
因爲父母掌握着她上學的權利。
日子很苦，終於熬到了高考。
一向乖順聽話的她，高考志願填了黑工大。
那個傳說中入學即失蹤的黑工大。
給不了她任何溫暖和愛的家，她不要，她決定將自己的一生獻給祖國母親。
父母想讓她奉獻自己托舉弟妹？
跟國家爭去吧！
畢業出來後，她順利進入沈飛，主研究飛行器動力方向，更是有幸參與了五代戰機的研發以及戰機後續的升級。
直到出了那場意外。
穿過來的時候，狗剩才六歲。
梁晟沒覺得穿過來有什麼不好。
生活是苦了點，比不上以前苦，而且家裏只有她一個孩子，楊梅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一個孩子身上。
會給她買糖買雞蛋糕。
會省出錢來給她買肉吃。
雖然楊梅花總是在謾罵，不喜歡她去縣城，但也實實在在給了她親人的照顧。
所以在楊梅花身體不好需要照顧的時候，她輟學在家照顧楊梅花。
這一照顧就是五年。
現在楊梅花的身體越發差了，身體機能也幾近萎靡末路。
這次叫梁文林回來，估計是她自己也察覺到了，趁着機會交代些什麼吧。
......
傍晚回到家。
梁晟把東西放下，就到廚房灶台打了盆溫水，端着進了楊梅花的房間。
一天的時間，房間裏已經有了尿騷味。
梁晟已經習慣了。
她熟練地從衣櫃裏拿出楊梅花的褲子和墊床的尿布，開始給楊梅花換沾了一天屎尿的褲子和尿布。
一邊換，一邊跟楊梅花說梁文林的回話。
“二叔說等過幾天閒了就請假回來。”
把髒了的褲子尿布放到一邊，梁晟擰幹毛巾給楊梅花擦拭着身體。
“豬肉漲價了，一塊兩毛錢一斤，雞蛋糕也要七毛錢一斤，錢不夠我問二叔要了5塊錢，剩下的錢等會我放你床頭。”
一番收拾之後，梁晟看了眼躺在床上瘦削虛弱的楊梅花。
最後沒再說什麼，端着水和髒了的衣服就出去了。
楊梅花養她小，她養楊梅花老。
很公平。
至於梁文成，跟她有毛關系。
等楊梅花走了，她就找機會出去考大學或者找工作，就現在八十年代的風口，總不會把自己餓着。
把衣服拿到院子泡好，梁晟洗幹淨手就開始到廚房忙活。
楊梅花的牙口已經不能嚼，卻又是個重口的。
她只能把豬肉燉到軟爛，再切成細碎，拌到壓成米糊的溼飯裏，讓楊梅花用勺子慢慢吃。
梁晟是不吃楊梅花的溼飯的，所以每次做飯她都得把自己的份先撈出來。
在做着楊梅花的飯的時候，她就在灶台邊把自己的飯吃了。
梁晟這才剛進廚房，周二嬸就端着剛烙好的雞蛋餅來串門。
估計是知道周二叔沒免成車費，專門來送吃食來的。
梁晟沒推脫收下了。
等梁晟端着楊梅花的飯進房，外面的天已經全黑。
在扶楊梅花坐起來的時候，楊梅花渾濁的眼睛盯着梁晟看，像是想要把梁晟看透一樣。
坐穩後楊梅花才低聲問：“縣城好玩嗎？到縣城都幹了什麼？”
每次梁晟從縣城回來，楊梅花都會這麼問她。
開始她不知道其中意思，只老實回答，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不管梁晟去哪裏做什麼，楊梅花都盯得緊緊的。
後來，梁晟才從村民口中得知，楊梅花是怕梁晟跟她生母一樣跑掉。
梁晟不理解，但尊重。
畢竟兒媳婦丟下剛滿月的孫女跑了，兒子也因此氣得不回家，最後客死他鄉，楊梅花有點創傷後遺症也正常。
現在再回頭看。
梁晟都說不準楊梅花是怕她跑了，還是怕她去找梁文成。
估計兩者都有吧。
梁晟眼皮都沒抬一下，一板一眼回答道。
“沒什麼好玩的，本來先去的供銷社，怕去晚了沒好的部位，誰知道豬肉和雞蛋糕都漲價了，後面問二叔拿了錢才回去買的雞蛋糕。”
估計是沒發現什麼異常，楊梅花才放心拿起勺子吃飯。
吃了兩口又停了動作。
“你可千萬不能學你那浪蹄子娘，盡想着往外跑。”
“要不是你娘幹出那樣的醜事，你爹也不會跑出去，現在只剩下我們祖孫倆孤苦伶仃的。”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梁晟只需要毫無靈魂地點頭。
......
之後的幾天，梁晟跟往常一樣照顧着楊梅花。
終於，梁文林和李娟回來了。
見到許久不見的兒子，楊梅花精神都好了幾分，暗沉皺巴的老臉也有了笑容。
“你去地裏看看，摘點你二叔喜歡吃的茄子，早點做好飯早點吃，免得耽誤你二叔回縣城。”
明顯就是支開自己的借口。
梁晟沒說什麼，只順從點頭，背起背簍就出去了。
房間裏。
“媽，你這麼急喊我回來是有什麼事啊？”
說話的是梁文林。
然而，楊梅花似乎比想象中謹慎。
“你去看看狗剩走了沒。”
梁文林有些不耐煩了。
“我剛才看着她往地裏去的，現在估計都到半道兒上了，有啥你就直說吧。”
屋裏安靜了好一會。
像是確定梁晟沒有掉頭回來，楊梅花才低聲開口。
“我這身子估摸也活不了多久了，有一件事得親自交代你去做。”
“你這段時間去弄點迷暈人的藥，我去了之後你親自回來給我辦後事，趁着全村人都在，你...拿藥把狗剩迷暈，讓陳老三家的陳勇來把狗剩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