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虛真人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
目光溫潤如玉,仿佛能洞悉人心。
可在他那悲天憫人的眼神深處,我卻看到了一絲不易察察的、如同屠夫打量即將上案的牲口般的審視和貪婪。
我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溼。
袖子裏的那塊出山令,被我死死攥住,冰涼的觸感也無法讓我冷靜分毫。
「師……師尊。」
我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弟子……弟子只是覺得胸中煩悶,想去山門處吹吹風。」
這是一個蹩腳到極點的謊言。
但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我的大腦因爲極度的恐懼,已經變成了一團漿糊。
玄虛真人緩緩踱步而來。
他寬大的袍袖在山風中微微拂動,帶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檀香。
這股味道,我以前很喜歡。
現在聞起來,卻像是催命的符咒。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輕輕搭在我的手腕上。
一股溫和的靈力,如同涓涓細流,探入我的經脈。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胡鬧。」
玄虛真人眉頭微蹙,語氣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嗔怪。
「你的靈體剛剛經過血月洗禮,正處於最關鍵的‘蘊玉’階段,根基虛浮,最是見不得風。」
「快隨爲師回去,我爲你設壇護法,助你穩固道基。」
他說話的語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關懷。
若不是我知曉全部劇情,恐怕真的會對他感激涕零,乖乖地跟他走進那個名爲“靜室”的墳墓。
我猛地抽回手,像被蠍子蜇了一樣,後退了兩大步,與他拉開距離。
「不!師尊!弟子……弟子真的沒事!」
我的反應似乎有些過激。
玄虛真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
「淵兒,你這是怎麼了?」
他嘆了口氣,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爲師知道,你自幼失恃失怙,心思比常人要敏感些。」
「可是你要明白,你是我無垢仙宗千年不遇的‘無垢靈體’,是宗門未來的希望。」
「爲師對你的看重,遠勝於其他所有弟子。」
「包括凌絕塵。」
他提起凌絕塵的名字時,語氣平淡,卻像一根針,狠狠刺入我的心髒。
是啊,看重。
看重到,要把我當成肥料,去滋養他那棵更受青睞的“仙苗”。
何等虛僞!
何等惡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涼,從我心底瘋狂涌起。
我憑什麼要成爲別人的墊腳石?
就因爲我體質特殊?
就因爲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
不!
我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沈長淵了!
我是看過劇本的!
求生的欲望,讓我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
我抬起頭,第一次,直視着玄虛真人的眼睛。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師尊,弟子想下山。」
玄虛真人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凝固。
他靜靜地看着我,那溫和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宛如一潭不見底的寒淵。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下山?」
他重復了一遍,聲音依舊平緩,卻帶着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爲何要下山?」
「弟子……弟子想念父母,想去他們的故居看一看。」
我咬着牙,將早已想好的說辭拋出。
這是出山令賦予我的權利,合情合理,他沒有理由拒絕。
「胡鬧!」
玄虛真人厲喝一聲,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你的父母早已仙逝多年,故居也已荒廢,有何可看?」
「你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閉關修行,不可再爲俗事分心!」
他的態度,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硬。
我心中冷笑,果然。
這株熟透了的靈藥,他怎麼可能放我離開他的視線?
多說無益。
我不再與他廢話,猛地從袖中抽出那塊黑色的鐵牌,高高舉起。
鐵牌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弟子有宗門出山令在此!」
「按門規,弟子可憑此令下山一次,任何人不得阻攔!」
「請師尊,放行!」
我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但卻異常響亮,回蕩在空曠的山道上。
玄虛真人的目光,落在了那塊鐵牌上。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一條毒蛇,從他眼底一閃而逝。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想殺我。
現在就想。
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或許是顧忌門規,或許是覺得,一只已經落入籠中的羔羊,沒必要急於一時。
他臉上的嚴厲漸漸褪去,重新化爲一片悲憫和無奈。
「癡兒,癡兒啊。」
他長嘆一聲,仿佛一個爲叛逆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親。
「你以爲,爲師攔你,是爲了自己嗎?」
「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爲師也不好強求。」
「只是,你道基未穩,就此下山,恐有不測。」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潔白如玉的小瓷瓶,遞到我面前。
「這裏面,是一枚‘固元丹’,你且服下,可保你百脈穩固,不受山下濁氣侵擾。」
我看着那個小瓷瓶,只覺得渾身發冷,血液都快要凍僵了。
固元丹?
我記得清清楚楚,書中,師尊將沈長淵騙入靜室後,喂他吃下的,就是一枚“固元an”。
但這丹藥的真正作用,根本不是穩固元神!
而是“化靈”!
它會徹底融化“無垢靈體”的四肢百骸,將其從固態的人形,化爲最精純的液態靈力,方便他人吸收!
這哪裏是丹藥?
這分明是催命的毒藥!
他竟然……竟然想在這裏,就讓我服下!
連騙我進靜室的耐心都沒有了嗎?
「怎麼?還信不過爲師嗎?」
玄虛真人見我遲遲不接,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淵兒,你今天,很不對勁。」
他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髒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接,還是不接?
接了,就是飲鴆止渴,或許能暫時騙過他,但藥力發作,我必死無疑。
不接,就是當場撕破臉,以我這孱弱的身體,他想殺我,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這是一個死局!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我腦中一片混亂,手足無措之際。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大師兄!師尊!你們怎麼在這裏呀?」
我猛地回頭,只見蘇糯糯提着一個食盒,正邁着輕快的步伐,從山下的小路跑了上來。
她跑到我們面前,好奇地看着我們,又看了看玄虛真人手中的瓷瓶。
「哇,是固元丹!師尊,你又給大師兄開小灶啦!」
她一臉羨慕地說道。
玄虛真人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又恢復了那副慈愛溫和的模樣。
他笑着摸了摸蘇糯糯的頭:「就你嘴饞。」
「你大師兄身體不適,爲師給他調理一下。你來得正好,淵兒他鬧脾氣,不肯吃藥,你來勸勸他。」
說着,他將瓷瓶塞到了蘇糯糯的手裏。
蘇糯糯接過瓷瓶,獻寶似的捧到我面前。
「大師兄,快吃呀!這可是好東西呢!上次我求了師尊好久,他都不肯給我。」
她清澈的眼眸裏,滿是純然的關心和催促。
我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玄虛這個老狐狸!
他太了解我了,或者說,太了解原主沈長淵了。
他知道,沈長淵外冷內熱,最是疼愛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師妹。
由蘇糯糯來喂藥,沈長淵絕對不會拒絕。
他這是在用蘇糯糯的純真,來逼我就範!
我看着蘇糯糯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她那張天真無邪的臉。
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將我徹底淹沒。
難道,我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既定的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