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的冬雪落了又化,檐下的冰棱結了又融,轉眼便是三年。
夜風十三歲這年,已經抽條成半大的少年。個頭躥到了陳三的肩膀,雖然依舊清瘦,可胳膊腿上繃着緊實的線條,是常年鍛煉磨出的韌勁。那雙眼睛更亮了,看人時帶着股沉靜的勁兒,不像窩棚區其他同齡孩子那樣帶着怯或野。
他們早就搬出了窩棚區。
優撫辦的林建國來看過幾次,總說窩棚太潮,對陳三的肺不好。陳三起初不肯麻煩人,直到有天夜裏下暴雨,窩棚的頂漏得厲害,夜風用臉盆接了半宿的水,第二天就發起了燒。陳三摸着他滾燙的額頭,終於鬆了口。
新租的房子在老城區,是間一樓的小平房,帶個巴掌大的院子。月租要兩百塊,占了陳三每月補貼的一多半,可陳三說:“錢沒了能再領,風娃的身子垮了,啥都沒了。”
房子是舊的,牆皮掉了些,可窗明幾淨。夜風用撿來的石灰水刷了牆,又在院子裏搭了個簡易的棚子,給陳三放編竹筐的材料。陳三的竹筐編得越來越好,林建國幫忙聯系了城裏的雜貨店,每月能固定賣出去幾十個,換些零花。(龍國用的是,金幣,銀幣,銅幣,比例1:1000)
“爺爺,今天的筐編完了?”夜風背着書包進門時,陳三正坐在院子裏的小馬扎上,用砂紙打磨竹條的毛刺。夕陽的光落在他花白的頭發上,竟透着點祥和。
“嗯,編了五個,夠明天送過去了。”陳三放下砂紙,摸索着想去倒水,被夜風按住了手。
“我來。”夜風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今天優撫醫院的張醫生來了嗎?”
“來了,”陳三喝了口水,嘴角帶着笑意,“說我這身子骨,比去年又硬朗了些。還說,等開春了,帶我去做個詳細檢查,說不定眼睛……能有點起色。”
夜風心裏一動,卻沒接話。他知道陳三的眼疾是異獸毒液傷的,三十年了,早就是沉痾。醫生這麼說,多半是安慰,可他還是緊了緊拳頭——等自己再大點,掙夠了錢,就帶爺爺去最好的醫院,總有希望的。
三年來,日子像上了弦的鍾,走得規律又扎實。
每天清晨五點,天還墨黑着,院子裏就亮起了微弱的燈光。夜風穿着單薄的練功服,在陳三的監督下扎馬步。陳三雖然看不見,可耳朵卻靈得很,夜風的呼吸稍一亂,他就會用竹杖輕輕敲敲地面:“沉肩,收腹,氣要勻。”
這是趙老師臨走前教的法子。希望小學的那位趙老師,後來調去了市體校,走之前特意給夜風編了套基礎鍛煉的法子,從扎馬步、俯臥撐到長跑,一樣樣列得清楚。“你底子弱,別急着練花架子,先把根基打牢。”趙老師拍着他的肩膀說,“等上了初中,蘇城有少年武道班,憑你的韌勁,肯定能進去。”
夜風記着這話,三年來從沒間斷。寒冬臘月,汗水浸透了練功服,貼在身上像冰;酷暑炎夏,跑完五公裏回來,鞋底能擰出水。陳三就坐在旁邊,手裏攥着竹杖,聽着他的腳步聲、呼吸聲,偶爾提點一句,更多時候是沉默地陪着,像座穩穩的山。
六點半,鍛煉結束,夜風匆匆吃了早飯——多半是陳三提前熬好的雜糧粥,就着鹹菜。然後背着書包去學校,七點半準時早讀。
他讀的是蘇城第三初級中學。
小學畢業時,他的成績是年級第一。王老師拿着成績單,眼圈紅紅的:“小風,你是老師教過最懂事的孩子。”林建國特意請他們爺孫倆吃了頓飯,飯桌上,林曉(如今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塞給夜風一支鋼筆:“恭喜你,夜風。”
初中的課程比小學緊了不少。除了語文、數學,還加了物理、化學,以及最重要的“武道通識”和“異能基礎”。老師說,龍國的教育體系早就改了,三年小學打基礎,兩年初中學理論,三年高中練實戰,三年大學精專項——一切都爲了十八歲那一天的“異能覺醒”。
“每個龍國人,十八歲都會免費進行異能覺醒。”武道課老師站在講台上,聲音洪亮,“覺醒的異能分五行、精神、空間、變異四大類,強度從F到S級不等。但記住,異能只是輔助,真正的強者,靠的是日復一日的打磨,是骨子裏的狠勁!”
夜風聽得格外認真,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不像班裏有些同學,父母是武者或異能者,從小就有資源培養。他的靠山,只有爺爺,只有自己這雙手。
下午五點放學,別的同學要麼去武道班,要麼回家復習,夜風卻要先去碼頭。
三年來,他做的活計變了。從撿廢品、修鞋,變成了幫搬運公司卸貨。活兒更重,錢也更多,一小時能掙十五銅幣。他每天幹到七點,匆匆吃個饅頭,再趕回家寫作業。
“今天怎麼回來晚了?”陳三聽見開門聲,抬起頭問。
“碼頭來了批鋼材,卸完才走。”夜風把掙來的錢小心地放進抽屜的鐵盒裏——那是他攢的“覺醒基金”,老師說,覺醒時若能有足量的能量補充劑,或許能提升異能強度,他想試試。
“累壞了吧?”陳三摸索着想去摸他的額頭,“別太拼,學習要緊。”
“不累。”夜風笑着躲開,“作業都在學校寫得差不多了。爺爺,我給你讀讀今天學的《異能發展史》?”
“好啊。”陳三欣慰地笑了。
夜風拿起課本,清亮的聲音在小屋裏響起:“……公元2045年,全球第一例異能覺醒者出現於龍國北境,覺醒能力爲‘火焰操控’,等級C。該覺醒者在黑石關戰役中,以一己之力燒毀異獸集群,爲撤退爭取了寶貴時間……”
讀到“黑石關”三個字時,他的聲音頓了頓。這三年,他查了很多資料,越來越清楚爺爺當年經歷的那場戰役有多慘烈。北境三師,全軍覆沒,僅存不足百人,陳三是其中一個。
“爺爺,”夜風合上書,輕聲問,“你還記得那個火焰異能者嗎?”
陳三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點頭:“記得。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跟你現在差不多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站在城牆上,像個火人……最後沒下來。”
夜風沒再問,只是握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拼命學習、鍛煉,不只是爲了自己,爲了爺爺,也是爲了那些沒能活下來的人。
初中的課程裏,有門“歷史”課,專門講“天裂”前後的變遷。老師說,龍國之所以能在異獸入侵中站穩腳跟,靠的不只是異能者和武者,更是這套教育體系——讓每個孩子都有機會學習知識、鍛煉體魄,十八歲免費覺醒異能,確保人才不斷層。
“小學三年,打基礎;初中兩年,學理論;高中三年,練實戰;大學三年,精專項。”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這串數字,“這是國家給每個孩子的機會,尤其是像你們這樣的普通家庭孩子,要抓住。”
夜風把這話刻在了心裏。他的成績始終是年級前列,尤其是物理和武道通識,常常拿滿分。老師說他有天賦,勸他報個課外輔導班,他婉拒了——輔導班要花錢,他的時間也得用來掙錢。
林曉不止一次說他:“夜風,你別總想着打工,錢不夠我借給你。”
夜風只是笑:“沒事,我能兼顧。”
他確實能兼顧。早上鍛煉,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周末幫陳三編竹筐、送竹筐,時間被擠得滿滿當當,卻從沒出過亂子。陳三有時半夜醒來,還能看見窗紙上夜風看書的影子,心裏又疼又傲。
“風娃,歇會兒吧,別熬壞了。”
“快看完了,爺爺。”夜風的聲音透着股少年人的執拗。
三年裏,窩棚區的老鄰居偶爾會來串門,都說夜風變了,身上有了“讀書人”的斯文氣,卻又比讀書人多了股結實的勁兒。不像以前那個總低着頭、被欺負了也不吭聲的小不點了。
只有夜風自己知道,那股勁兒是從哪來的。是從清晨五點的馬步裏來的,是從碼頭沉重的貨箱裏來的,是從爺爺那句“脊梁要直”裏來的,更是從課本上那些關於異獸、關於戰爭、關於守護的文字裏來的。
這天是初中二年級的期末考試最後一天。走出考場時,林曉追了上來,手裏拿着兩張傳單。
“夜風,你看!”林曉的眼睛亮晶晶的,“市少年武道班招生了,只要通過測試就能進,學費全免,還有補貼呢!”
夜風接過傳單,上面印着“蘇城少年武道班”幾個大字,下面寫着測試項目:體能、反應、基礎格鬥。他的心跳猛地快了幾拍——這正是趙老師當年說的那個武道班。
“我……”他有點猶豫,測試在周末,可周末他要幫陳三送竹筐,還要去碼頭加班。
“去吧,夜風。”林曉看出了他的心思,“我幫你跟林叔叔說,讓他找人幫陳爺爺送竹筐。碼頭那邊,我也能幫你請個假。”
夜風看着傳單,又想起清晨院子裏的燈光,想起爺爺沉默的陪伴,想起黑石關那個燃燒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我去。”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得很快,腳步輕快,帶着點少年人少有的篤定。他知道,這條路很難,要兼顧學習、鍛煉、打工,還要照顧爺爺,可他不怕。
就像陳三說的:“難走的路,走過去了,就是道。”
小平房的煙囪裏升起了炊煙,陳三大概在做飯。夜風加快了腳步,心裏已經開始盤算——明天早上要多跑兩公裏,測試裏有長跑項目;晚上去碼頭問問,能不能把周末的班調到下周。
推開院門時,陳三正站在門口等他,竹杖在地上輕輕敲着。
“回來了?”
“嗯。”夜風笑着點頭,把武道班的傳單遞到陳三手裏,“爺爺,我想試試這個。”
陳三的手指摸索着傳單上的字跡,雖然看不見,卻好像能透過紙頁,看到少年眼裏的光。他笑了,拍了拍夜風的胳膊:“想去就去,爺爺信你。”
院子裏的燈光亮了,昏黃,卻溫暖。夜風去廚房幫着燒火,陳三坐在旁邊,開始編新的竹筐。竹條碰撞的輕響,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少年偶爾的問話聲,在這小小的院子裏交織着,像首安穩的歌。
夜風知道,距離十八歲的異能覺醒,還有五年。這五年裏,他要讀高中,要通過武道班的測試,要掙夠錢,要讓爺爺的身子更硬朗。路還長,可他的腳步很穩,因爲他知道,身後總有盞燈,有個人,在陪着他,等着他。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來,落在少年翻開的武道課本上,照亮了其中一行字:“強者之路,起於微末,成於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