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木輪碾過同樣冰冷的官道石板,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嘎吱”聲。
Tung Sahur,這根造型奇特的枯木樁子,被粗麻繩捆得像個待劈的柴火,在運送陣亡將士遺骸的板車上隨車搖晃。
車板粗糙,沾滿了暗褐色的污漬和難以名狀的腥氣,幾片凍硬的破布硌着他毫無知覺的“背脊”。
他動彈不得。吞噬帶來的沉重“飽脹感”像灌滿了劣質水泥的木桶,沉甸甸地堵塞了他每一寸木質纖維。
連孫笑川那點殘存的怨氣,也被這滯澀感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被強行塞滿的憋悶。
“繃不住了兄弟們,這趟差事真不是人幹的!”
旁邊一個拄着斷矛當拐棍的老兵,聲音沙啞地抱怨,嘴裏噴出的白氣迅速消散在冷空氣裏,
“跟了一路屍體車,味兒都醃入味兒了!老子晚上做夢都是爛肉味兒!典中典!”
“典!太典了!”旁邊一個年輕士兵縮着脖子,眼神瞟向板車上的枯木樁子,充滿了嫌棄,
“關鍵車上還捆着這啥玩意兒?看着跟廟裏劈下來的爛木頭樁子似的,晦氣他媽給晦氣開門——晦氣到家了!
老李頭,你說王將軍是不是讓叛軍嚇出PTSD了?撿這玩意兒回來幹啥?當柴火燒都嫌它陰間!掉san值啊!”
“你懂個錘子!”
老李頭啐了一口,渾濁的眼睛帶着點神秘兮兮,
“我瞅着邪性!你是沒見着!昨天在範陽城外那片死人地,疤臉王麻子那仨,多凶的牲口?沖着這木頭樁子就去了!
然後……噗!人沒了!馬也沒了!就地上多了幾灘血印子!這玩意兒指定是精怪!王將軍八成是想弄回去,讓長安城裏的‘高人’們開開眼!這玩意兒,看一眼我san值狂掉!危!兄弟們,危!”
“臥槽?瞬間蒸發?”年輕士兵猛地一縮脖子,看Tung Sahur的眼神瞬間驚恐,
“那咱哥幾個離這麼近,豈不是……寄!”
“寄個屁!”另一個扛着半袋糙米的壯漢甕聲甕氣,
“它要真有那本事,還能讓王將軍捆得跟粽子似的?我看就是趕上叛軍內訌了!王將軍撿回來,說不定是看它造型奇特,想獻給宮裏那位貴人當個稀罕擺設!
貴人嘛,不就喜歡這些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到時候貴人一高興,指頭縫裏漏點下來,咱哥幾個說不定還能混口熱乎的!贏麻了屬於是!”
“流汗黃豆.jpg!”
老李頭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這想法就很靈性!貴人?現在長安城裏那位‘陛下’……嘖,聽說年紀不大,可邪乎着呢!
貓耳朵戴頭上,整天神神叨叨的,腦回路清奇得很!誰知道她喜歡啥?
萬一她就喜歡這種掉san的玩意兒呢?咱哥幾個別好處沒撈着,再被這木頭樁子克死!急急急!”
“草,別說了老李頭,我汗流浹背了!”
年輕士兵打了個寒顫,趕緊加快腳步想離板車遠點。
“蚌埠住了,你們幾個碎嘴子!”
騎着瘦馬的小軍官虛抽了一下鞭子,“都給老子閉嘴!再嚼舌根,軍法伺候!王將軍有令,這東西是重要‘戰獲’,誰弄丟了,腦袋搬家!
都打起精神,前面就是灞橋,進了長安地界,交了這晦氣差事,領了糧餉,老子請你們去平康坊喝最次的酒!速通!”
“哦!”士兵們稀稀拉拉應着,氣氛依舊壓抑沉悶。
孫笑川的意識在枯木軀殼裏無聲聽着。繃不住了?典?掉san?危?寄?贏麻?流汗黃豆?急急急?蚌埠住了?速通?
這他媽……一群唐軍大頭兵,滿口抽象話,還帶版本更新的?!這世界的底層代碼是哪個貼吧老哥寫的?
孫笑川感覺自己的木頭腦袋都要被這荒誕感撐裂了。
板車碾過灞橋古老的石板,碾向那座籠罩在灰蒙蒙暮靄中的巨大城池——長安。
沒有盛世的恢弘,只有亂世的暮氣沉沉,城牆如同疲憊巨獸身上的瘡疤。
板車最終停在了一扇雕刻着繁復雲紋和扭曲幾何圖案的厚重宮門前。押送軍官對着門前等候的身影,恭敬又帶着點哆嗦地抱拳:
“李帥,東西帶到了。”
被稱爲“李帥”的人轉過身。
孫笑川的意識瞬間“咯噔”一下。一股冰冷銳利的氣息掃過。
這人身材極高,骨架寬大,穿着一身玄黑色、線條冷硬到極致的明光鎧。
臉上覆蓋着玄黑金屬覆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冰封萬物,漠然洞悉一切荒誕。腰間掛着一柄無鞘的厚重巨劍,劍刃流淌着不祥的暗紅血光。
鐵血煞氣與近乎非人的冰冷從他身上彌漫開來,讓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李光弼(抽象覆面殺神版)
“嗯。”
覆面下,一個毫無起伏的音節。冰冷的眸子掃過枯木樁子,如同看一件物品。
“解開。”
麻繩被解開。Tung Sahur依舊僵硬。
李光弼轉身,邁步,鐵靴踏在石階上悶響。“跟上。”
無形的意志力瞬間攫住枯木軀殼!冰冷、霸道!Tung Sahur像被無形鋼索猛地拽下板車,“砰”地砸在冰冷石地上,踉蹌幾步才站穩。
隨後,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提線木偶般,被那股力量牽引着,邁開兩條細棍腿,一步一頓地跟在覆面殺神身後。
空洞的“篤、篤”聲在幽深的宮道上回響。
“操!操!操!”孫笑川的意識在無聲咆哮,憋屈感爆棚。
宮殿內部光線昏暗。蟠龍金柱在幽光下顯得猙獰扭曲。
濃鬱的奇異熏香掩蓋不住血腥味和那股甜膩的硫磺鐵鏽氣。空曠死寂,垂手侍立的宦官宮女如同僵硬的紙人,眼神空洞。
終於,穿過重重殿宇,前方光線稍亮,一股更加怪異的香氣撲面而來——甜膩花果香混雜着電子元件焦糊味。
李光弼在一座垂着暗金帷幕的宮殿門前停下。門開着。
“陛下,人帶到了。”聲音冰冷依舊。
“嗚哇——!光弼哥你回來啦!”
一個聲音從殿內傳來,帶着一種毫無掩飾的、過於響亮的驚喜,尾音上揚得有些誇張,像小孩子突然看到心愛的糖果。
孫笑川的意識一懵。這調調……?
李光弼微微躬身進入。Tung Sahur被無形力量牽引着,僵硬地跟了進去。
殿內景象,讓孫笑川混亂的意識再次宕機。
慘白的光源來自牆壁上的奇異晶石。地面是光滑如鏡的黑色石材。
支撐穹頂的是扭曲的、流淌幽藍光芒的黑色神經束狀結構。
宮殿中央,沒有龍椅。只有一個巨大的、由閃爍管道和復雜齒輪構成的機械基座。
基座上方,懸浮着一個巨大、柔軟、毛茸茸的粉白色貓窩!
此刻,在這巨大貓窩王座裏撲騰的,就是大唐皇帝——
永雛塔菲(唐氏)
她看起來頂多十二三歲,皮膚是近乎透明的蒼白,穿着綴滿蕾絲和超大蝴蝶結的粉白色洛麗塔裙,裙擺被她不安分的腿蹭得有些亂。
長長的、如同上好綢緞的銀白色頭發披散着,有幾縷不聽話地粘在她微微張開的、塗着粉色亮彩唇蜜的嘴角。
她的五官精致得像最貴的瓷娃娃,大大的眼睛是純粹的寶石藍,此刻正因爲李光弼的到來而閃閃發亮,長長的睫毛撲扇着,帶着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
但那眼神深處,似乎又蒙着一層薄薄的、懵懂的霧氣,反應總像是慢了半拍。
最醒目的是她頭頂那頂小巧玲瓏、閃爍着金屬光澤的貓耳帝冠。
那對貓耳此刻正隨着她小腦袋的晃動而輕輕顫悠着,尖端流淌着彩虹般的數據流光,與她略顯遲鈍的表情形成奇妙反差。
她小小的身體在巨大的毛絨貓窩裏扭動着,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同樣粉白、但眼神空洞的機械貓咪玩偶。
一只小手正無意識地、用力地揪着機械貓的耳朵,另一只手則在空中胡亂揮舞着,似乎在模仿什麼。
“光弼哥!光弼哥喵!”
她看到李光弼,寶石藍的大眼睛更亮了,小臉努力做出“我很威嚴”的表情,但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翹起,露出一個有點傻乎乎的、過於燦爛的笑容,甚至能看到一點點晶瑩的口水掛在嘴角,
“塔菲等你好久啦喵!塔菲今天……今天……”
她卡殼了一下,歪着小腦袋,似乎在努力思考自己今天做了什麼,眼神有點茫然地飄向旁邊緩慢轉動的巨大齒輪,
“塔菲今天……數了小齒輪轉了……嗯……好多好多圈喵!”
她伸出沾了點口水的手指,對着空氣比劃了一個大大的、毫無意義的圓。
李光弼走到距離貓窩王座約十步的地方,單膝跪地,聲音依舊冰冷如鐵:
“陛下,此物即於幽州戰場邊緣發現,吞噬叛軍三名,馬三匹,形貌特異,疑似《山海經》所載異獸‘Tung Sahur’之流。”
他的匯報像一塊扔進棉花裏的石頭。
永雛塔菲的注意力似乎還在數齒輪上,直到李光弼說完,她才慢了好幾拍地、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小腦袋緩緩地、帶着點費勁地轉向被無形力量“定”在殿中的枯木樁子——Tung Sahur。
她的目光落在枯木樁子上。
寶石藍的大眼睛裏,瞬間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巨大的好奇!那層懵懂的霧氣仿佛被這新奇玩意兒驅散了。
她的小嘴微微張成一個可愛的“O”型,發出“哇……”的一聲輕呼,拖着長長的、帶着點憨氣的尾音。
“光弼哥!”
她的小手指着Tung Sahur,聲音又脆又響,帶着孩子發現新玩具的興奮,
“柴火!會……會站着的柴火喵!好厲害喵!”
她一邊說,一邊在巨大的貓窩裏興奮地扭動了一下,差點把懷裏的機械貓玩偶甩出去,趕緊手忙腳亂地抱住,還笨拙地拍了拍貓頭,好像在安撫它。
她似乎完全沒理解李光弼說的“吞噬”、“異獸”是什麼意思,只關注那根木頭“會站着”這個在她看來非常神奇的事實。
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主意,寶石藍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閃爍着一種孩童般純粹(且可能不太聰明)的光芒。
她抬起那只沾了點口水的小手,伸出塗着粉色亮彩指甲油的食指,對着空氣,非常認真地、一下一下地“戳”了起來。
動作有點笨拙,用力也不太均勻。
“戳……戳戳你喵!”
她對着空氣,對着Tung Sahur的方向,奶聲奶氣地、帶着點小得意地念叨着,仿佛真的在用手指頭戳一個看不見的玩具。
隨着她笨拙的“戳戳”動作,她指尖前方的空氣裏,竟然真的開始浮現出點點微弱的、銀白色的光芒!
這些光芒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像螢火蟲,然後開始笨拙地、慢吞吞地互相靠近、連接,最終形成了一小片……同樣由0和1構成的、閃爍着的數據流!
只是這數據流不像之前描述的那樣流暢迅捷,而是顯得有些……卡頓、閃爍,甚至偶爾會有一兩個數字“噗”地一下熄滅,然後又頑強地重新亮起,如同一個不太熟練的程序員在敲代碼。
數據流的光芒映照着她天真好奇又帶着點傻乎乎笑容的臉龐,形成一種極致怪誕又莫名呆萌的畫面。
她的目光,透過這卡頓閃爍的、如同學齡前兒童塗鴉般的數據流,再次落在那根枯木樁子上,眼神專注得仿佛在觀察一只會爬的螞蟻。
時間在呆萌女帝的“戳戳樂”中變得緩慢而詭異。
宮殿裏只有巨大機械基座齒輪軸承運轉的嗡鳴,以及那卡頓數據流發出的、如同老式收音機信號不良的嘶啦聲。
李光弼單膝跪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鐵像。
Tung Sahur僵硬地杵着。
孫笑川的意識在軀殼內瘋狂刷屏:
“???”“這皇帝腦子瓦特了?”“她在幹嘛?!”“繃不住了!典!太典了!”
被當成“會站着的柴火”的憋屈感,和被這呆萌女帝當玩具看的荒謬感,在讓他只想嗎釀。
就在他意識裏飄過一片“流汗黃豆”表情包時——
永雛塔菲那塗着粉色亮彩唇蜜的小嘴,微微撅了起來,帶着點孩童式的研究和疑惑。
她停止了笨拙的“戳戳”,歪着小腦袋,看着指尖那團還在卡頓閃爍的數據流,又看看那根一動不動的枯木樁子,仿佛在對比着什麼。
接着,她寶石藍的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個念頭似乎慢悠悠地飄進了她的小腦袋瓜裏。
她再次抬起小臉,看向Tung Sahur,用一種非常認真、非常篤定、又帶着點發現小秘密般的小得意,用她那清脆響亮又有點憨氣的童音,清晰地宣布:
“這柴火……”
她頓了頓,小手指了指自己指尖卡頓的數據流,又指了指Tung Sahur枯槁的軀幹,仿佛在展示證據,
“……亮晶晶的!”她似乎對自己的發現非常滿意,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一縷銀發隨之晃動,
“塔菲看到了喵!它……它肯定……”
她又卡殼了,努力想着合適的詞,小眉頭微微皺起,顯得有點吃力,終於憋出一個在她認知裏非常嚴重的問題:
“……有網癮喵!”
聲音很響亮,回蕩在冰冷的大殿裏。
網癮?!
這個詞,從一個坐在賽博貓窩裏、頭頂數據流貓耳、指着根枯木樁子說它“亮晶晶”的呆萌小皇帝嘴裏,用發現新大陸般的語氣喊出來!
轟——!
孫笑川的靈魂仿佛被一道抽象閃電劈中!巨大的荒謬感、被強行安上“網癮柴火”名頭的羞恥感、以及被這傻白甜皇帝徹底整不會了的憋屈感,如同三股泥石流混合着前世被彈幕支配的恐懼,轟然沖垮了那沉重的“飽腹感”帶來的滯澀!
“我——操——你——大——爺——的——網——癮——!!!”
一聲無聲的、凝聚了孫笑川所有抽象之魂、所有前世今生怨念的終極咆哮,如同精神核爆,猛地從他枯木軀殼的核心炸裂開來!
這一次,帶着前所未有的自我意識沖擊!
嗡——!
狂暴的無形精神沖擊波再次爆發!比前兩次更加猛烈、更加凝聚、更加……充滿孫笑川式的“被冤枉”的悲憤!
譁啦啦!
距離最近的兩塊黑石地磚,表面瞬間炸開蛛網裂紋!裂紋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小、一閃而逝的“草泥馬”字樣飄過!
高處的扭曲星圖帷幕瘋狂搖擺!
一直如同鐵像的李光弼,覆面下的雙眼寒光暴射!握在巨劍劍柄上的手瞬間青筋暴起!暗紅劍芒如同凶獸睜眼!
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扎在Tung Sahur身上!只需一瞬,那巨劍必將落下!
然而,貓窩王座上的永雛塔菲,卻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風暴吹得銀發飛舞,懷裏的機械貓玩偶差點脫手。
她寶石藍的大眼睛猛地睜得更圓了,小嘴再次驚訝地張成“O”型,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精彩的表演!
“哇——!”
她發出一聲更加響亮的、充滿純粹驚奇和贊嘆的歡呼,小手指着Tung Sahur,興奮地在毛絨貓窩裏蹦躂了兩下,
“柴火生氣啦!亮晶晶!更亮晶晶啦!好厲害喵!像……像過年放的大呲花喵!”
她似乎完全沒理解這是攻擊,只覺得那無形的精神波動是木頭在“發光發亮”,是特別好看特別厲害的“節目”!
她指尖那團卡頓的數據流,在Tung Sahur爆發精神咆哮的瞬間,仿佛受到了巨大刺激,猛地變得活躍起來!
無數的0和1不再卡頓,而是瘋狂地、雜亂無章地閃爍、重組、跳躍,如同一個被輸入了亂碼的程序,在她指尖形成一片混亂的光斑,映照着她寫滿“好神奇”、“好好玩”的呆萌小臉。
“嘻嘻喵!”
她看着指尖亂閃的光斑,又看看那根似乎“表演”完就蔫吧了的枯木樁子,開心地笑了出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帶着純粹的、傻乎乎的快樂。
然後,仿佛對這場精彩的“柴火大呲花”表演心滿意足,她又重新低下頭,笨拙地摟緊懷裏的機械貓,用臉蛋蹭了蹭它冰冷的金屬腦袋,小聲嘟囔着:
“咪咪不怕哦喵,柴火只是……只是網癮犯啦……亮晶晶……呼……”
“帶下去吧喵,光弼哥。”
她頭也沒抬,聲音恢復了那種帶着點慵懶奶氣的調調,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找個結實點的地方‘放’好哦。這‘柴火’……脾氣大,還會……還會亮晶晶呢!塔菲下次還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