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廳內,暮色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斑。阿爾克墨恩獨自站在巨大的星象圖前,指尖劃過蝕刻在青銅板上的星座軌跡。那些蜿蜒的線條仿佛命運的脈絡,最終都指向北方那片被標記爲"詛咒之源"的陰影區域。
"陛下。" 拜圖斯的聲音打破沉寂。侍衛長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塊沾着泥污的灰布。 "在北方商隊的貨物夾層中發現這個。他們聲稱不知情,但其中一個商人在審訊中提到了'月晦之夜,鷹墜之地'。"
阿爾克墨恩展開灰布,上面用炭條勾勒出一只扭曲的眼睛,瞳孔處繚繞着煙霧狀的紋路。無瞳者薩米恩的標記。他的指尖無意識收緊,羊皮紙的邊緣簌簌碎裂。
"鷹墜之地..."他低聲重復。那片傳說中的隕石坑,初代王朝覆滅之處,如今已成爲禁忌之地。月晦之夜就在三日後,時機巧合得令人不安。
拜圖斯繼續稟報:"根據線報,最近三個月,北部邊境有七個村莊整體消失。幸存者瘋癲地重復着'黑霧吞噬了一切'。"
"黑霧?"阿爾克墨恩抬眼。
"是的,陛下。據說霧氣所到之處,連聲音和光線都會被吞噬。當地部落開始崇拜一個被稱爲'山神'的存在,用活人獻祭以求自保。"
阿爾克墨恩的指尖輕輕敲擊王座扶手。這一切都與他在幻象中看到的四個漩渦不謀而合。詛咒正在蔓延,而他的時間不多了。
"組建一支影痕衛小隊,"他下令,"要最擅長潛行與追蹤的。三日後出發。"
拜圖斯領命退下不久,沉重的橡木門再次開啓。卡德摩斯拄着扭曲的木杖步入大廳,他的步伐緩慢而堅定,渾濁的灰色眼睛掃過阿爾克墨恩手中的灰布。
"你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老人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疲憊。
阿爾克墨恩沒有轉身:"當所有的路都通向毀滅時,選擇哪一條還重要嗎?"
"重要。"卡德摩斯的聲音陡然嚴厲,"因爲你選擇的這條路,可能會讓整個王國爲你陪葬!"
"那麼按照您的建議呢?"阿爾克墨恩終於轉身,眼中燃着壓抑的火焰,"像父王一樣在瘋狂中度過餘生?還是像您期待的那樣,用埃忒爾的鮮血來換取暫時的安寧?"
空氣驟然凝固。祖孫二人對視着,數百年的家族悲劇在他們之間無聲地流淌。
"你以爲我沒有嚐試過反抗嗎?"卡德摩斯的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在你這個年紀,我帶領着最精銳的部隊深入厄琉息斯山脈,想要摧毀詛咒的源頭。我們找到了祭壇,但同行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發瘋、自相殘殺。最後只有我活着回來,帶着這塊碎片。"
他從長袍內取出一塊與阿爾克墨恩手中相似的金屬碎片,只是更大,上面的紋路也更加復雜。
"每一次試圖反抗,都只會讓詛咒以更殘酷的方式應驗。這就是我們家族的命運,阿爾克墨恩。"
阿爾克墨恩注視着祖父手中的碎片,突然明白了很多事。爲什麼卡德摩斯總是阻止任何對詛咒的調查,爲什麼他寧願選擇順從——因爲他是家族中唯一親眼見證過反抗代價的人。
"那麼告訴我,祖父,"阿爾克墨恩的聲音低沉下來,"如果順從和反抗都通向毀滅,我們該如何選擇?"
卡德摩斯深深地看着他:"有時候,活着本身就是最艱難的反抗。"
阿爾克墨恩沉默良久,最終搖了搖頭:"不。如果活着意味着永遠被詛咒束縛,我寧願選擇毀滅。但在這之前,我要找到詛咒的真相——不是爲了順從,也不是爲了反抗,而是爲了理解。"
他走向窗邊,望着北方連綿的山脈輪廓:"三天後我會出發。王國就交給您了。"
卡德摩斯佇立原地,看着孫子堅毅的側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最終,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沼澤的邊緣,暮色漸濃。埃忒爾蹲在泥水中,小心地處理着腿上的傷口。連日的逃亡讓原本細嫩的皮膚布滿傷痕,但她已經學會不在意這些。
枯樹叢中突然傳來的響動讓她瞬間警覺。她迅速躲到樹後,匕首已然出鞘。
一個少年蜷縮在樹根間,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看到埃忒爾時,他驚恐地向後縮去,卻因疼痛而發出壓抑的呻吟。
埃忒爾審視着這個不速之客。他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破爛的皮襖上沾滿泥污,但腰間掛着的護身符顯示他來自北方的遊牧部落。
"求求你..."少年嘶啞地開口,"不要殺我..."
埃忒爾沒有回答,目光落在他腫脹的腿上。那是被重物擊打導致的骨折,若不及時處理,恐怕性命難保。
她想起自己墜崖時的無助,想起在沼澤中掙扎求生的日日夜夜。某種共鳴讓她收起了匕首。
在附近尋找草藥時,埃忒爾注意到泥地上奇怪的痕跡——那不是野獸的足跡,而是一種拖拽的痕跡,仿佛有什麼重物被強行拖向沼澤深處。
她帶着草藥和淤泥回到少年身邊,開始爲他處理傷口。動作雖然生疏,卻足夠仔細。
"我叫利卡斯,"少年在疼痛稍緩後說道,"來自白鹿部落。"
埃忒爾默不作聲,繼續手上的工作。
"我們部落...被黑霧吞噬了。"利卡斯的聲音顫抖起來,"那些崇拜山神的人,他們召喚霧氣...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我逃了出來..."
"山神?"埃忒爾終於開口,聲音因久未使用而沙啞。
利卡斯用力點頭:"他們說山神蘇醒了,需要鮮血和靈魂。最近幾個月,北方的部落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埃忒爾的心猛地一沉。阿爾克墨恩的異常,家族的詛咒,突然都與這個"蘇醒的山神"聯系在了一起。
當晚,他們在岩縫中過夜。利卡斯在篝火旁展示了他的手藝——用鱷魚皮和藤蔓編織護甲。他的手指靈巧地穿梭,很快一件粗糙但實用的皮甲初具雛形。
"我們部落世代都是獵手,"利卡斯解釋道,"制作皮甲是每個男孩都要學的。"
埃忒爾靜靜地看着,突然問道:"你知道厄琉息斯山脈的祭壇嗎?"
利卡斯的手頓住了,眼中閃過恐懼:"那是禁忌之地。傳說任何人靠近都會發瘋。但...我知道一條小路,是部落長老告訴我的,可以避開最危險的區域。"
埃忒爾注視着跳躍的火焰,一個決定在心中成形。她要前往厄琉息斯山脈,不是作爲被獻祭的公主,而是作爲尋求真相的復仇者。
她開始跟利卡斯學習狩獵技巧,如何設置更精巧的陷阱,如何辨別動物的蹤跡,如何利用地形隱蔽自己。每一天,她都在蛻變,從嬌弱的公主成長爲荒野的生存者。
某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沼澤的霧氣時,埃忒爾站在水邊,看着倒影中那個滿身泥污、眼神銳利的陌生女子。她取下一直佩戴的銀色發飾,那是阿爾克墨恩在她十六歲生日時送的禮物。
發飾落入水中,悄無聲息地沉沒。
"我們向北走。"她對利卡斯說,"去厄琉息斯。"
王宮深處,阿爾克墨恩站在父王昔日的寢宮內。房間裏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
他在書架的暗格裏找到了一本日記。翻開泛黃的書頁,父王癲狂的字跡記錄着最後一次深入厄琉息斯山脈的經歷:
"祭壇不是終點,而是起點。我們以爲在摧毀它,實則在喚醒更深層的東西...那四個漩渦,它們不是毀滅,而是...通道?"
阿爾克墨恩的呼吸驟然急促。父王也見過那四個漩渦!
繼續翻閱,最後幾頁的字跡已經完全混亂,只有一句話反復出現:
"必須阻止埃忒爾接近祭壇...她的靈魂是鑰匙..."
阿爾克墨恩合上日記,手指微微顫抖。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北方,指向那個被迷霧籠罩的詛咒之源。
他取出兩塊祭壇碎片,將它們靠近的瞬間,碎片突然發出幽暗的光芒,表面的紋路仿佛活過來般開始流動。一股強大的引力從北方傳來,召喚着他。
今夜無月,正是啓程之時。
阿爾克墨恩披上黑色鬥篷,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囚禁了他家族數百年的宮殿。
無論前方是真相還是毀滅,他都必須前行。
北風呼嘯着掠過大地,卷起枯葉與塵埃,仿佛在爲這兩條注定相遇的道路奏響悲愴的序曲。在命運織就的巨網中,王座與荒野,第一次爲了同一個目標而顫動——厄琉息斯山脈深處,那個沉睡千年的秘密,即將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