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還沒來得及消化納蘭那句“我罩着你”帶來的沖擊,婚後的日子便已轟然展開。
富察府邸深闊,規矩森嚴。王俊雖頂着姑爺的名頭,但出身寒微(在他人眼中),又是漢人,即便有馬爾泰的賞識和納蘭那番似是而非的“宣言”,暗地裏的審視和刁難依舊如影隨形。
這日清晨,王俊照例先去給馬爾泰請安。穿過抄手遊廊時,迎面遇上納蘭的二哥,富察·慶泰。這位二世祖平日就瞧不上王俊這“憑邪門歪道”上位的妹夫,此刻見他步履匆匆,便故意側身一擋,陰陽怪氣道:“喲,王太醫這是急着去哪兒顯聖啊?太醫院的差事不夠你忙,還得緊着來阿瑪跟前獻殷勤?”
王俊腳步一頓,壓下心頭火氣,拱手道:“二哥早,只是例行請安,不敢耽擱。”
慶泰嗤笑一聲,上下打量着他那身半新不舊的官袍:“例行請安?我看是心裏有鬼吧!別以爲攀上了高枝就真是個人物了,這府裏的水深着呢,小心別淹着!”
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一聲清脆的冷哼。
“二哥好大的威風!”
王俊回頭,只見納蘭扶着丫鬟的手,俏生生地立在月亮門旁。她今日穿了件鵝黃緞地纏枝蓮紋的旗袍,襯得肌膚愈發白皙,只是臉上那表情,卻像結了層薄霜。
她幾步走過來,也不看慶泰,徑直站到王俊身前,將他半擋在身後,揚着下巴對慶泰道:“我夫君是阿瑪親自請進府的,是救了阿瑪腿傷的恩人,更是皇上都略有耳聞的‘王一手’!怎麼到了二哥嘴裏,就成了獻殷勤、攀高枝的小人了?莫非二哥是覺得,阿瑪識人不明,還是皇上也看走了眼?”
一連串的質問,又快又脆,像小鞭子一樣抽過去。
慶泰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納蘭!你胡說什麼!我幾時有這個意思!”
“有沒有這個意思,二哥自己心裏清楚!”納蘭寸步不讓,杏眼圓睜,“往後,誰再敢給我夫君臉色看,編排些不三不四的話,就別怪我納蘭不顧兄妹情面,到阿瑪跟前,好好分說分說這‘府裏水深’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凜然的氣勢,目光掃過周圍幾個原本看熱鬧的下人,那些人立刻低下頭,噤若寒蟬。
慶泰被她噎得說不出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終狠狠瞪了王俊一眼,拂袖而去。
納蘭這才轉過身,看向王俊,臉上冰霜瞬間消融,換上一副“你看我厲害吧”的得意表情,順手還替他理了理剛才被慶泰撞得有些歪的衣領。
“沒事了,”她語氣輕鬆,“以後他再敢惹你,告訴我。”
王俊看着她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和她理直氣壯維護自己的模樣,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陌生的,帶着點暖意的情緒,悄然蔓延。他低聲道:“多謝夫人。”
“謝什麼,”納蘭擺擺手,隨即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着點好奇,“不過……夫君,你剛才怎麼不反駁他?就任由他那麼說你?”
王俊苦笑一下:“口舌之爭,無益。況且,他畢竟是二哥。”
“迂腐!”納蘭撇撇嘴,卻不像是真生氣,反而挽住他的胳膊,“走吧,去給阿瑪請安。去晚了,他又該念叨了。”
手臂上傳來的溫熱和柔軟的觸感,讓王俊身體微微一僵。他不太習慣這樣親密的接觸,尤其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他想抽出手,卻被納蘭更緊地挽住。
“怕什麼?”納蘭側頭看他,眼裏帶着狡黠的笑,“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王俊看着她理直氣壯的模樣,最終放棄了掙扎,任由她挽着,朝馬爾泰的書房走去。陽光透過廊檐,在他們身前投下交織的影子。
請安回來,納蘭便嚷嚷着悶,要王俊陪她去花園逛逛。行至荷花池畔,只見池水渾濁,荷葉枯黃倒伏,幾尾錦鯉也無精打采。
“唉,今年這池荷花算是完了,”納蘭嘆了口氣,“請了幾個花匠來看,都說根子壞了,救不活了。”
王俊駐足看了看池水,又蹲下身,捻起一點池邊的泥土聞了聞,眉頭微蹙。
“怎麼?夫君有辦法?”納蘭蹲到他身邊,好奇地問。
“泥土板結,水體富營養化……呃,就是太肥了,生了厭氧菌,”王俊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道,“或許可以試試改善底泥,引入活水,再投放些能淨化水質的貝類和水草。”
納蘭聽得眼睛發亮:“真的?能救活?”
“可以試試,但未必一定能成。”王俊謹慎道。
“試試就試試!”納蘭立刻來了精神,站起身就風風火火地吩咐下人去準備王俊需要的東西——幾筐幹淨的河沙,一些螺螄、河蚌,還有若幹水葫蘆、金魚藻。
下人們面面相覷,覺得這位新姑爺又在搞什麼“奇技淫巧”,但見納蘭堅持,也只能照辦。
東西備齊後,王俊卷起袖子,親自指揮着幾個小廝,將部分腐敗的底泥挖出,混入河沙改善土質,又小心翼翼地將水草栽種下去,放入貝類。納蘭也沒閒着,在一旁遞工具,指揮丫鬟們打水,忙得鼻尖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興致卻極高。
馬爾泰聞訊趕來,站在廊下看了片刻,見女兒和王俊頭碰頭地蹲在池邊忙碌,一個講解,一個提問,陽光下,竟有種異常的和諧。他捻須看了半晌,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忙碌了大半天,初步改造才算完成。納蘭看着重新變得清亮些的池水,和那些剛剛種下的、略顯萎靡但總算立住了的水草,拍了拍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成就感。
“夫君,你真厲害!”她轉過頭,看着王俊,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純粹的欽佩和喜悅,“好像就沒有你不會的事兒!”
王俊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額角的汗:“只是些粗淺道理,成不成,還得看後續。”
“肯定能成!”納蘭信心十足。她走到王俊面前,掏出自己的絹帕,自然而然地抬手,替他擦拭臉頰上不小心沾到的一點泥污。
她的動作很輕,絹帕帶着她身上特有的、清甜的香氣。王俊身體一僵,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專注的眉眼,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這一刻,花園裏的喧囂仿佛遠去,只剩下她指尖的溫度和呼吸間清淺的氣息。
納蘭替他擦幹淨臉,端詳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琉璃瓶,裏面是嫣紅色的膏體。
“夫君,你上次給我的口脂,顏色真好看,就是……不夠持久,喝杯茶就淡了。”她將琉璃瓶遞到王俊眼前,帶着點撒嬌的意味,“你再幫我改進改進,好不好?”
王俊看着她手中那瓶根據現代理念制作的、在這時代堪稱革命性的唇彩,再看着她那充滿期待和依賴的眼神,一種奇異的、被需要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接過那琉璃瓶,指尖觸及她微涼的指尖。
“好,”他聽見自己說,“我試試。”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剛剛煥發一絲生機的荷花池畔。王俊看着納蘭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柔和的側臉,第一次覺得,這被迫綁定的婚姻,似乎……也並非全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