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淌過,荷花池在王俊那套“奇技淫巧”的調理下,竟真的一日日好轉起來。原本渾濁發綠的水體逐漸澄清,新栽的水草舒展開嫩綠的葉片,投放的螺螄河蚌也開始在池底留下活動的痕跡。雖還未到荷花盛放的季節,但那股死氣沉沉的衰敗氣息已然消散。
府裏下人間竊竊的議論聲,不知不覺小了下去。就連總愛找茬的慶泰,碰面時雖依舊沒什麼好臉色,但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倒是少了許多。
王俊依舊每日往返於太醫院和富察府之間,只是心境與初來時大不相同。太醫院裏,他謹言慎行,只埋頭鑽研醫術,偶爾用些不過分驚世駭俗的現代知識處理疑難雜症,穩扎穩打地積累着“王一手”的名望。回到府中,則有納蘭等着他。
這位名義上的夫人,似乎真把“罩着他”當成了自己的責任,也將他當成了一個取之不盡的“新奇玩意兒”寶庫。
這日王俊剛從太醫院回來,官袍還沒換下,納蘭就端着一個紅木嵌螺鈿的精致首飾盒,風風火火地闖進了他的書房。
“夫君,你快來看看!”她將首飾盒往書案上一放,打開盒蓋,裏面是幾支做工極其精美的點翠金簪和一副赤金鑲紅寶的耳墜,在夕陽餘暉下流光溢彩。“這是宮裏新賞下來的式樣,你看這翠羽的顏色,多正!”
王俊對女子首飾並無研究,只隨意瞥了一眼,點點頭:“嗯,很貴重。”
“只是貴重?”納蘭對他的反應很不滿意,拿起一支點翠步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覺得這顏色有些發悶嗎?還有這金子的光澤,也不夠亮。”
王俊這才仔細看了看。以他的眼光來看,這翠羽的藍色確實濃鬱,但缺乏層次和通透感;金子的打磨工藝也算頂尖,但終究比不上現代電鍍技術帶來的那種鏡面般的光亮。
“翠鳥羽毛的顏色是天生的,難以改變。至於金子……”他沉吟了一下,“或許可以在打磨的最後,用更細的磨石,或者……嚐試一些特殊的拋光材料,比如……氧化鈰?”他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這時代哪裏去找氧化鈰。
“氧化……鈰?”納蘭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隨即擺擺手,“不管是什麼,夫君你肯定有辦法讓它更亮,對不對?”她湊近了些,扯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像你改進我的口脂一樣!”
王俊看着她那副“你無所不能”的信任模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他想了想,道:“金子增亮或許不易,但首飾的光澤,除了材質本身,也依賴鑲嵌寶石的折射。或許……可以從切割工藝上想想辦法。”
他拿起那副紅寶石耳墜,指着上面那顆被簡單打磨成弧面(蛋面)的紅寶:“你看,現在的切割方式,主要是爲了保重和顯色,但火彩……就是那種閃爍的光芒,出不來。如果能用更多的小切面來打磨,讓光線在裏面多次反射……”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空氣中比劃着理想中的刻面形狀。
納蘭聽得似懂非懂,但“閃爍的光芒”幾個字牢牢抓住了她的心。“真的能更閃嗎?”她眼睛發亮。
“理論上可以,但需要極其精細的工具和手藝高超的匠人。”王俊不敢把話說滿。現代的鑽石切割工藝是建立在數學、光學和精密機械基礎上的,在這個時代幾乎不可能完美復制。
“那就試試嘛!”納蘭的興致卻絲毫不減,“我去找京城最好的寶石匠人!夫君你告訴他該怎麼切!”
王俊看着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知道攔不住,只得應下。心裏卻盤算着,只能先提出一個相對簡單的多面切割雛形,看看那些老師傅能否實現。
首飾的話題剛告一段落,納蘭的注意力又被王俊書架上幾本他默寫出來的、做了僞裝封面的基礎化學和物理書籍吸引了。
“夫君,這些又是什麼書?裏面的圖畫奇奇怪怪的。”她抽出一本,翻看着裏面簡單的杠杆示意圖和化學器皿圖樣。
“是一些……格物致知的雜書。”王俊含糊道。
“格物致知?”納蘭歪着頭想了想,“就是研究東西的道理?像你弄清楚荷花池變壞的原因那樣?”
“差不多吧。”
“那也教教我!”納蘭立刻來了精神,將書抱在懷裏,“省得你總說我只會看衣裳首飾!”
王俊愕然。教一個清朝的貴族小姐數理化?這念頭太過驚世駭俗。他試圖拒絕:“這些學問枯燥得很,而且……”
“我不怕枯燥!”納蘭打斷他,神情少有的認真,“你能懂的東西,我爲什麼不能懂?阿瑪請西席教我讀詩書,難道女子就只能困於後宅,不能知曉天地萬物運行之理嗎?”
她這番話,帶着一種超越時代的清醒和倔強,讓王俊一時怔住。他看着眼前明眸皓齒的少女,忽然意識到,她所謂的“嬌蠻”,或許並非只是被寵壞的任性,更是一種對既定命運的不甘和反抗。
他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你若真想學,我可以教你一些淺顯的。”
納蘭臉上頓時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明媚得晃眼。“那就說定了!”她歡喜地將那本書抱得更緊,像是得了什麼了不起的寶貝。
正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丫鬟小心翼翼的通傳聲:“格格,姑爺,老爺請姑爺去正廳一趟,說是……宮裏有旨意。”
王俊心頭一凜。宮裏的旨意?
納蘭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帶上了一絲擔憂。她看向王俊,低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來到正廳,馬爾泰已經穿戴整齊,面色凝重地等在那裏。宣旨的太監早已離去。
“阿瑪,宮裏何事?”納蘭搶先問道。
馬爾泰看向王俊,沉聲道:“皇上突發頭風,疼痛難忍,太醫院衆人束手。有人舉薦了你。”
王俊的心猛地一沉。給皇上看病?這可是天大的榮耀,也是天大的風險!治好了,一步登天;治不好,或者稍有差池,就是滅頂之災!
“我……”王俊喉嚨發幹,“兒臣醫術淺薄,恐難當此重任……”
馬爾泰目光銳利地看着他:“此刻推脫,已是不能。旨意已下,點名要你入宮診視。這是危機,也是機遇。王俊,你那些‘本事’,是該派上用場的時候了。記住,謹言慎行,力求穩妥。”
王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康熙的頭風……歷史上似乎確有記載。他飛速地在腦中檢索着相關的醫學知識,思考着可能的原因和應對方案。
“兒臣明白了。”他躬身道。
納蘭在一旁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指節有些發白。她仰頭看着他,眼中充滿了緊張和信任,低聲道:“夫君,你一定行的。”
王俊看着她擔憂的眼神,感受着手臂上傳來的力度,那顆因突聞聖旨而有些慌亂的心,竟奇異地平穩了幾分。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門外等候的宮中內侍。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這一次,他必須獨自面對紫禁城最深處的風浪。而身後,那雙充滿擔憂與信任的眼睛,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