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並購案談判桌上,周硯深像是換了個人。
對方公司的代表是個業內以難纏著稱的老狐狸,往常這種場合,周硯深會以更強硬的姿態壓制對方。但今天,他出奇地有耐心,聽着對方長篇大論的討價還價,指尖輕輕敲着桌面,不時拋出幾個精準的問題。
“李總,您剛才提到的估值模型,是基於未來五年的現金流預測。”周硯深語氣平穩,“但考慮到行業周期性和政策風險,這個預測是否過於樂觀了?”
對方代表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從這個角度發問。
會議結束後,林浩跟着周硯深走出會議室,忍不住多看了老板幾眼。
“周總,今天您...”林浩斟酌着用詞,“好像特別有耐心。”
周硯深腳步未停:“談判不是打架,有時候以柔克剛更有效。”
林浩暗自詫異。這話從周硯深嘴裏說出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回到辦公室,周硯深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二十。沈書儀今天下午沒課,據顧衍之提供的消息,她應該在學校圖書館查資料。
他拿起車鑰匙,又放下。
祖父的話在耳邊回響:“不是那些你能隨便招惹的人。”
周硯深揉了揉眉心,打開電腦處理郵件。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漸漸模糊,變成那雙清冷的眼睛和那截白皙的脖頸。
他煩躁地合上電腦,撥通了陸時淵的電話
“喲,周公子今天怎麼有空找我?”陸時淵那邊背景音安靜,應該是在辦公室。
“晚上蘭會所見一面。”
陸時淵輕笑:“怎麼,追沈教授受挫,需要兄弟給你支招了?”
周硯深沒接話:“秦驍和衍之也叫上。”
晚上八點,蘭會所同一個包間。周硯深到的時候,另外三人已經在了。陸時淵正在泡茶,秦驍低頭看手機,顧衍之則在翻看一本拍賣會圖錄。
“賭注升級了。”周硯深剛坐下,陸時淵就笑眯眯地開口,“秦驍賭你半年追不上,我賭四個月,衍之賭你已經陷進去了。”他倒了杯茶推過來,“你自己覺得呢?”
周硯深沒碰那杯茶:“我不是來聊這個的。”
“那聊什麼?”秦驍抬頭,“聽說你最近往人大跑得挺勤快?公司不管了?”
“公司沒事。”周硯深語氣平淡,“並購案進展順利,新項目也在按計劃推進。”
顧衍之從圖錄中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所以是真的在認真追沈教授?”
周硯深沉默片刻:“只是覺得她...很有意思。”
“有意思?”陸時淵誇張地挑眉,“周硯深,你上次說女人‘有意思’還是大學時候,後來那個‘有意思’的姑娘差點讓你丟了半條命。”
“不一樣。”周硯深皺眉,“沈書儀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秦驍問,“你怎麼知道她不是看中你的家世?”
周硯深想起沈書儀退還古籍時附的那張便籤,語氣肯定:“她不在乎這個。”
顧衍之合上圖錄:“沈家的家風確實清高。我聽說沈教授幾乎不參加任何商業活動,也很少接受媒體采訪。她那個級別的學者,能做到這樣不容易。”
陸時淵點頭:“這倒是。我母親說,沈書儀是他們學院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她從來不借此謀取任何特殊待遇。”他轉向周硯深,“所以你到底喜歡她什麼?就因爲長得漂亮?有才華?這樣的女人北京城也不少啊。”
周硯深看着杯中浮沉的茶葉,許久才開口:“她說魯迅的價值不在於被捧上神壇,而在於每個人都能在他的文字中找到自己的鏡像。”
三人面面相覷,顯然沒料到是這個答案。
“就因爲這?”秦驍不解。
“那時候我就想,”周硯深語氣平靜,“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骨子裏該有多清醒和獨立。”
包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最後還是陸時淵打破沉默:“行吧,既然周公子動真格的了,兄弟們自然得幫一把。”他拿出手機,“我看看啊...下周蘇州有個文化論壇,沈書儀好像要去做個發言。要不...”
“不用。”周硯深打斷他,“我不想用這種手段。”
“那你打算怎麼辦?”秦驍問,“繼續去聽她的課?送東西?”
周硯深沒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海澱區一家小衆清吧裏,沈書儀正和蘇晚、棠緋坐在角落的卡座。
這家清吧是蘇晚發現的,隱蔽安靜,放着輕爵士樂,沒什麼人打擾。沈書儀面前擺着一杯荔枝氣泡水,蘇晚喝着金湯力,棠緋則點了一杯莫吉托。
“所以那個周硯深,還在追你?”蘇晚晃着杯子裏的冰塊,語氣帶着幾分調侃。
沈書儀輕輕攪動着吸管:“不算追,就是來聽過幾次課。”
棠緋眼睛一亮:“就是那個京圈大佬?長得怎麼樣?真人帥嗎?”
“還好。”沈書儀語氣平淡,“就是一般人。”
蘇晚嗤笑:“得了吧,周硯深要是‘一般人’,北京城就沒帥哥了。我上次在拍賣會上見過他一次,那氣場,那長相,絕了。”
棠緋更加興奮:“那他真的在追書儀?天啊,這不是小說劇情嗎?”
沈書儀無奈地搖頭:“別瞎說。他那種人,什麼女人沒見過,怎麼可能對我感興趣。”
“你怎麼了?”蘇晚挑眉,“沈大教授要顏值有顏值,要才華有才華,家世也好,哪點配不上他?”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沈書儀輕聲說,“是他那種人,不會真的對誰動心。你看他身邊的鶯鶯燕燕還少嗎?”
棠緋掏出手機飛快地搜索着:“我看看啊...周硯深的花邊新聞還真不少,不過都是些小模特、小明星什麼的,沒見他和哪個正經姑娘傳過緋聞。”
“這才是問題所在。”沈書儀淡淡地說,“他可能只是一時興起,覺得我這個類型的比較新鮮。等新鮮感過了,也就罷了。”
蘇晚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書儀,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沈書儀動作一頓,隨即恢復自然:“我怕什麼?”
“怕動心啊。”蘇晚一針見血,“你這種書呆子,看着清醒,其實最容易栽在這種男人手上。表面上說着不相信,不在乎,說不定心裏早就小鹿亂撞了。”
沈書儀失笑:“你想多了。我對他沒興趣。”
“真的?”棠緋湊近些,“一點都不心動?他可是周硯深哎!年輕有爲,長得帥,還對你這麼上心...”
“上心?”沈書儀搖頭,“他只是還沒得手,所以覺得有意思。等得手了,也就膩了。”
蘇晚和棠緋交換了一個眼神。
“書儀,”蘇晚語氣認真起來,“你是不是因爲林教授那件事,所以對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有偏見?”
沈書儀表情微凝:“別提他。”
“我就知道。”蘇晚嘆了口氣,“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林哲那樣混蛋。你不能因爲被蛇咬過一次,就十年怕井繩啊。”
沈書儀低頭看着杯中的氣泡:“和周硯深沒關系。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是一類人。”
“哪類人?”棠緋不解,“他是人,你也是人,怎麼就不是一類了?”
沈書儀笑了笑,沒解釋。她想起周硯深那雙深邃的眼睛,那裏面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那種在權力和財富中浸潤出來的氣場,讓她本能地想要保持距離。
吧台那邊傳來一陣騷動,幾個穿着時髦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大聲說笑着,打破了清吧的寧靜。
沈書儀微微蹙眉。
“走吧,”她拿起包,“有點吵了。”
蘇晚看了眼時間:“才九點多,再坐會兒嘛。”
“明天早八有課,得回去備課了。”沈書儀站起身,“下次再聚。”
走出清吧,秋夜的涼風撲面而來。沈書儀裹緊了風衣,獨自走向地鐵站。
她想起周硯深來聽課時的樣子,坐在角落裏,神情專注。那樣一個習慣了衆星捧月的男人,居然能安安靜靜地聽完兩節文學課,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沈書儀搖搖頭,把那個身影甩出腦海。
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而此時,周硯深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萬家燈火。
手機亮了一下,是顧衍之發來的消息:“打聽過了,沈教授明天下午兩點在人文樓有講座,主題是‘當代文學中的城市書寫’。”
周硯深看着那條消息,許久沒有回復。
他想起沈書儀那雙清冷的眼睛,想起她講課時的從容自信,想起她退還古籍時的幹脆利落。
祖父的話在耳邊回響:“骨子裏自有文人的風骨和驕傲。”
周硯深拿起手機,回復了兩個字:“謝了。”
然後他撥通了內線電話:“林浩,把明天下午的會議挪到上午。”
電話那頭的林浩明顯愣了一下:“但是周總,明天下午是和李總的...”
“挪到上午。”周硯深語氣不容置疑,“十點開始,十二點前結束。”
掛了電話,他再次望向窗外。
北京城的燈火綿延至天際,如同繁星落地。
周硯深輕輕摩挲着手機邊緣,眼中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