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那條帶着調侃意味的微信，像一顆小石子投入顧夜白深不見底的心湖，卻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他瞥了一眼屏幕，手機冷白的光映着他毫無波動的臉。沒有回復，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指令，屏幕上一串復雜的運行日志飛速滾動，最終定格在一個簡潔的“OK”提示上。
瓶頸，突破了。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連續熬夜的疲憊才稍稍顯露。實驗室裏只剩下機器散熱風扇的低鳴。窗外，月光依舊清冷，樓下香樟樹旁早已空無一人。
那個安靜坐在月光下的身影，和陸宇信息裏“一個人回去了”的字樣，在他腦海裏極淡地重疊了一下，隨即被他摒除出去。無關緊要。他對自己說。
關機，起身，離開冰冷的實驗室。走廊空蕩的腳步聲是他唯一的陪伴。
而另一邊的林微微，日子卻不像代碼那樣運行順暢就能變得美好。
小組作業因爲顧夜白攻克了核心難題，進度一日千裏，最終整合演示指日可待。但這份順利似乎更加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這天下午，沒課的林微微正在宿舍裏修改最後的效果圖，夏小暖突然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把手機幾乎懟到她臉上。
“微微！你看！那些人還有完沒完！”
林微微心裏咯噔一下，一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預感涌上心頭。她接過手機，屏幕上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校園匿名論壇。
又一個熱帖被頂在首頁，標題更加惡毒直白：
【實錘綠茶手段！詳解某L姓新生如何靠‘請教問題’捆綁大神，踩着組員上位！】
發帖人依舊匿名。帖子內容不再是模糊的影射，而是直接引用了小組作業的部分內容（顯然是內部人員泄露），煞有介事地分析林微微的設計“如何借鑑抄襲了國外小衆作品”、“如何華而不實增加實現難度”，卻“巧妙”地利用請教問題的名義，讓顧夜白“不得不”爲她修改和完善，最終成果都算在了她頭上。帖子裏還暗示她深夜滯留實驗室區域，“心思昭然若揭”，並拉踩同組其他成員（尤其是唐玥）“辛苦付出卻被心機女搶走風頭”。
下面的回復比上次更加不堪入目，甚至有人開始人肉搜索她的所謂“黑歷史”。
“我就說嘛，她那個設計看起來就不像自己能搞出來的！” “天天纏着G神問問題，臉皮真厚！” “心疼唐玥學姐，跟這種人一組真是倒血黴！” “求曝光名字和班級！讓大家都看看這綠茶長什麼樣！”
冰冷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吐着惡意。林微微的手指變得冰涼，渾身止不住地發抖。這一次的指控更加具體，更加“有理有據”，破壞力也更強。她甚至能想象到唐玥在背後冷笑的樣子。
委屈和憤怒像火山一樣在她胸腔裏翻涌，幾乎要沖破喉嚨。她做錯了什麼？她只是盡自己所能完成了工作，甚至得到了顧夜白那種苛刻的人一句“尚可”的評價！爲什麼就要被這樣污蔑？
“不行！這次絕對不能這麼算了！”夏小暖氣得眼圈都紅了，搶過手機就要登錄賬號罵回去，“我要罵得他們找不着北！”
“小暖！別！”林微微的聲音帶着哽咽，拉住她，“你越罵，他們越興奮，還會說我們惱羞成怒……”
蘇婉也按住激動的夏小暖，臉色凝重：“這次帖子內容很毒辣，像是精心準備的。微微，你最近是不是又……”
“我沒有！”林微微猛地搖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我只是在好好做作業！我從來沒有……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她泣不成聲，那種百口莫辯的絕望感幾乎將她淹沒。
流言像病毒一樣迅速擴散。第二天去上課，林微微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而充滿惡意。打量她的目光更多了，竊竊私語幾乎不加掩飾。甚至有其他班的女生特意繞到她們教室門口，就爲了看她一眼。
同班的幾個女生，之前關系還算融洽，現在看她的眼神也帶上了疏遠和懷疑。課間休息時，她想去接水，原本聚在一起說笑的幾個女生立刻散開，仿佛她是什麼瘟疫。
唐玥則像一只開了屏的孔雀，享受着周圍人投來的同情和擁護的目光，偶爾看向林微微時，眼神裏的得意和挑釁幾乎要溢出來。
林微微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下午，計算機機房。顧夜白和陸宇以及幾個同學在爲另一個課程項目調試程序。機房裏充斥着鍵盤敲擊聲和低低的討論聲。
休息間隙，兩個男生在旁邊一邊喝水一邊刷手機，議論聲不大，卻清晰地飄了過來。
“哎，論壇那帖子看了嗎？就設計系那個事兒。” “看了，真勁爆。沒想到顧神也會被這種手段纏上。” “嘖嘖，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挺清純一學妹……” “聽說她……”
話沒說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冰冷地敲了敲他們的桌面。
兩個男生嚇了一跳，抬頭對上顧夜白毫無溫度的眼睛，瞬間噤聲，冷汗都下來了。
“很吵。”顧夜白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要聊天，出去。”
“對、對不起，顧神！”兩個男生慌忙道歉，灰溜溜地抱着水杯躲遠了。
顧夜白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戴上耳機，仿佛剛才只是解決了一個噪音源。他專注地看着屏幕上的代碼，手指在鍵盤上流暢地移動。
然而，如果有人在近距離仔細觀察，會發現他敲擊鍵盤的力度，比平時似乎重了微不可察的一分。那雙深邃的眼眸底部，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冰冷厭煩。
他打開了一個極其簡潔的黑色命令行窗口。
傍晚，林微微把自己關在宿舍裏，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夏小暖和蘇婉想盡辦法安慰她，效果甚微。
她鬼使神差地又一次點開了那個讓她痛苦的帖子，幾乎是抱着一種自虐的心態。
帖子下面的回復還在不斷增加，各種污言穢語不堪入目。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手腳冰涼。
就在她絕望地準備關掉網頁時，屏幕突然刷新了一下。
緊接着，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個飄在首頁、回復了幾百樓的熱帖，竟然……不見了！
不是被刪除，而是整個帖子點進去後，顯示【該主題不存在或已被刪除】。
不僅如此，她刷新論壇首頁，發現那個帖子原本的位置也空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怎麼回事？
她愣了幾秒，以爲是系統bug，又反復刷新了幾次。結果依舊。
論壇裏其他帖子還在正常顯示，只有那個關於她的、鬧得沸沸揚揚的帖子，憑空消失了！
“小暖！婉婉！你們快看論壇！”林微微猛地抓住室友的胳膊，聲音因爲激動和難以置信而顫抖，“那個帖子……好像不見了！”
夏小暖和蘇婉趕緊拿出手機查看，臉上同樣露出驚愕的表情。
“真的不見了！誰幹的？” “是管理員終於看不過眼了嗎？”
宿舍裏陷入一種震驚的沉默。喜悅還太早，更多的是巨大的困惑和不解。
與此同時，在學校網絡中心後台，值班的管理員學長打了個哈欠，隨意地掃視着管理系統日志。
忽然，他揉了揉眼睛，湊近屏幕，嘴裏發出疑惑的聲音：“咦？怪事……”
日志記錄顯示，就在十分鍾前，那個關於“L姓新生”的熱帖，被一個權限極高的指令直接強制刪除，甚至繞過了常規的審核流程。執行操作的賬戶ID模糊不清，無法追蹤來源，像是……某種更高層級的管理權限直接介入？
“見鬼了，”管理員學長嘀咕着，“哪個大佬閒得無聊來管這種八卦破事？還用了這種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