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跟你說了什麼?”
顧夜白那冰冷而突兀的問句,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微微心裏激蕩起層層疊疊的、慌亂不堪的漣漪。他知道了?陸宇把他賣了?還是他察覺到了她那些過於“巧合”的避雷行爲?
那一刻,林微微的大腦一片空白,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幾乎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驚慌失措。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個被當場抓住的偷窺者。
然而,顧夜白並沒有等待她的回答。他那深邃的目光在她驟然漲紅的臉上停留了或許只有半秒,那眼神裏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解讀的意味,像是確認了什麼,又像是……懶得深究。
然後,他什麼也沒再說,仿佛剛才那個問題只是隨口一提,或者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拎起自己的電腦包,邁着那一貫沉穩冷冽的步伐,徑直離開了教室,留下林微微一個人對着那張小小的存儲卡,心跳如擂鼓,久久無法平復。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警告?嘲諷?還是真的只是隨口一問?
這個問題像魔咒一樣纏繞了她一整晚,導致她第二天上課都有些心神不寧。
項目整合進入了最艱難的瓶頸期。核心算法的優化遇到了難題,模擬運行時總會出現無法預料的卡頓和bug。負責這部分攻堅的顧夜白,臉色比平時更冷,周身散發的低氣壓幾乎能凍僵方圓五米內的生物。
小組會議時,他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地盯着屏幕,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偶爾吐出幾個極其專業的術語,分配調試任務,言簡意賅到極致。那種全神貫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代碼的狀態,帶着一種強大的、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場。
林微微和其他組員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盡力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生怕一點點打擾就會引爆這座隨時可能噴發的冰山。
連續兩天,顧夜白都泡在了計算機學院的實驗室裏,熬夜調試。陸宇偷偷在群裏吐槽,說去送飯都被顧夜白那“生人勿近”的眼神給凍出來了。
林微微負責的UI部分已經基本完工,只需要根據後端最終的接口做微調。但她心裏也繃着一根弦,一方面希望項目順利,另一方面……一種難以言喻的關切,悄悄滋生。他那樣廢寢忘食,身體吃得消嗎?
這天晚上,她爲了把最後一些效果圖渲染得更加精美,也在設計系的機房待到了很晚。等到終於滿意地保存所有文件,關上電腦時,才發現窗外早已月上中天,校園裏一片寂靜。
深秋的夜風帶着沁人的涼意。她裹緊了外套,獨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四周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鬼使神差地,她繞了一點路,經過了計算機學院那棟標志性的現代化大樓。
大部分窗戶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幾扇還亮着燈,那是和她一樣熬夜奮戰的學生,或者還在忙碌的實驗室。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三樓角落的那個窗戶——那是陸宇之前隨口提過一句的、顧夜白常去的實驗室位置。
果然,那扇窗透出明亮的、穩定的白光,在漆黑的樓體上格外顯眼。
他還在裏面。
林微微的腳步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大樓對面的一棵大香樟樹下。她仰着頭,望着那扇冰冷的、方方正正的窗戶,看不到裏面的情形,只能想象着他此刻正坐在電腦前,眉頭微蹙,全神貫注地對着密密麻麻的代碼。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底蔓延。有關切,有敬佩,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那麼優秀耀眼的一個人,此刻卻獨自困在技術的難題裏,與深夜爲伴。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天因爲他的冷漠和那些流言而產生的委屈和退縮,似乎有些渺小和可笑。他的世界很大,煩惱的層次也和她完全不同。
夜風吹過,帶來一陣寒意,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卻沒有立刻離開。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樹下,仰望着那扇亮燈的窗,心裏一片寧靜,仿佛這是一種無聲的、誰也不會知道的陪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仰頭望着的實驗室裏,顧夜白剛剛攻克了一個關鍵難點,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片刻。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習慣性地走到窗邊,想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讓眼睛休息一下。
然後,他的目光就定格在了樓下。
月光和路燈交織的朦朧光線下,香樟樹旁,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抱着膝蓋,坐在花壇的邊緣。她微微仰着頭,目光的方向……似乎正是他所在的這扇窗。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被路燈拉出一道纖細安靜的影子。看不清表情,但那姿態裏,沒有抱怨,沒有焦急,只是一種奇怪的……寧靜和專注?
顧夜白握着水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墨黑的瞳孔裏,清晰地倒映出樓下那個小小的身影。
她在這裏做什麼?等了多久?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長的時間,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瀾。實驗室冰冷的白光映照着他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側臉,但那慣常的冰封般的冷漠,似乎被窗外的月光融化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縫隙。
林微微並不知道自己成爲了別人眼中的風景。她只是覺得,這樣安靜地待一會兒,心裏那些紛亂的情緒好像都沉澱了下來。
又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噴嚏,終於從那種出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覺得自己有點傻氣。在這裏站着有什麼用呢?又幫不上忙。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扇依舊亮着的窗戶,心裏默默說了句“加油”,然後轉身,踩着月光,快步向宿舍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
窗邊,顧夜白收回了目光。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已經微涼的水,又抬眼望向窗外空無一人的香樟樹下。
實驗室裏只剩下機器運行的微弱嗡鳴聲。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後轉身回到電腦前。屏幕上的代碼依舊復雜,但他的手指重新落在鍵盤上時,那種之前縈繞的、極度緊繃的焦躁感,似乎悄然消散了一些。
他專注地敲了一會兒代碼,解決了一個之前卡住的小問題。進程似乎順暢了許多。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彈出一條新微信消息。
發信人——陸宇。
消息內容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老顧,你還在實驗室?剛看到小學妹一個人回去了,這麼晚,你沒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