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似被後面跟上來的保鏢“請”上車後,整個人歪倒在真皮座椅上。
她故意把沾着牆灰的運動鞋踩在中央扶手上,鞋底在昂貴的皮革上蹭出幾道灰印,墊子上的DNA鑑定報告已經皺的看不清文字。
鍾遂瞥了一眼她的腳,沒說話。
“看什麼看?”明似挑釁地揚起下巴,“嫌髒就別抓我上車啊。”
前排的王助理默默升起了隔板。
鍾遂沒理她,垂眸看了眼腕表。
“一會到春熙路,去把你的行李整理出來。”
明似皺眉瞪眼,質問道:“什麼意思?”
終於,鍾遂抬眸正視她,語氣淡淡,帶着淺淺的壓迫,“以後都住我那裏。”
“憑什麼!!”
明似尖銳又不滿的聲音在車廂裏炸開。
鍾遂沒有被高分貝影響到半分,他閉眼養神,敘述事實:“明姝出國了,你需要有人照顧。”
“我不需要!!”
聞言,鍾遂緩緩睜開眼,靜靜地看向她:“你不需要?”
“如果今天校方的電話沒打到我這裏,你打算怎麼辦?”
“跟着那群不務正業的人繼續鬼混?還是幹脆退學去酒吧打工?”
“明姝含辛茹苦把你養到17歲,你就是這麼對她的?”
他說話時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卻句句戳進明似的肺管子。
明似別過臉,下一秒便抬腳猛踹駕駛座椅背。
司機:???
再次看向鍾遂時,她的眼裏布滿血絲,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泣音,“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所有人都可以說我,就你最沒資格說我!”
“你什麼都不了解,就高高在上的審判我!”
“現在拿着張破紙就想管我?”
“我不認,你就永遠不是我的父親。”
車停了,春熙路到了。
死寂的車廂裏響起車門鎖開的輕響。
鍾遂嘴角微動,想開口,明似卻已摔門而去。
....
春熙路深處藏着一排排老式公寓,紅磚牆上爬滿枯萎的爬山虎。
公寓沒有名字,只在門洞旁釘着斑駁的銅牌:春熙路17弄。
明似打開701的門,又被她重重合上,震得玄關櫃上的合照晃動了幾下。
她深陷在沙發裏,針織坐墊上精巧的鉤花圖案硌着她的指尖。
陽光透過蕾絲窗簾的縫隙斜射進來,在她的雙膝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握着手機,屏幕亮起,停在聊天界面,最頂端備注着:Momperor。
明似的拇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
聊天框裏的光標不停閃爍,像在催促她做出決定。
她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最終將屏幕熄滅。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母親。
明姝知道她的生父是誰,爲什麼現在才讓她知道?又爲什麼在離開時,把她交給鍾遂?當初明明說好,她自己照顧自己。
她有太多想問的爲什麼,卻終究不忍心去打擾明姝。
她好不容易逼明姝去進修,現在怎麼可能爲這點破事去毀掉她遲來的人生?
篤篤篤——
思緒被打斷。
明似深吸一口氣,抬手將凌亂的馬尾重新扎成一個利落的丸子頭,露出後頸那朵半開的玫瑰紋身。
篤篤篤——
門外又傳來那規律的如人機般的敲門聲。
明似抱臂靠在櫃子邊,冷眼盯着那扇紋絲不動的門。
她偏不開。
親生父親又怎樣?既然沒死,卻不聞不問十七年,現在擺起監護人的架子給誰看?
篤篤篤——
那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咔噠,門開了。
——不過是對門鄰居的。
“請問,二位是來找....?”
一道清脆的女聲透過牆壁傳來,帶着幾分警惕和好奇。
對門鄰居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平時和701來往密切,是春熙路17弄唯二的年輕住戶。
明似豎起耳朵。
門外傳來低沉的男聲:“701,謝謝。”
——我找701,跟你702沒關系。
緊接着是王助理禮貌的補充:“我們找明似小姐。”
楊絮絮緩緩點頭,不着痕跡的打量這二位:“哦....她這會應該在學校,你們等她放學再來吧。”
王助理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明似小姐已經在家了,不過正和她父....”
話音未落,明似猛地拉開門,冷着臉出現在門口。
楊絮絮圓眼微睜。
父?....父親?
她瞥了眼鍾遂剪裁精良的西裝,看着明似欲言又止:“皎皎....”
明似突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沒事絮絮姐,他們是我路上碰見的房產中介,說是房東派來催租的,等我付完錢就讓他們滾蛋,你別擔心哈。”
一時沒人反駁。
鍾遂的目光已經越過門框,橫掃這個溫馨充滿生活氣息的小家。
王助理看着楊絮絮還是人機笑。
他在鍾遂身邊幹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被迫當中介。
要是他知道明似初見自己時,腦子裏蹦出的是“裹着黑色裹屍布的僵屍”,這位年薪千萬的精英助理大概會把定制西裝撕成抹布。
楊絮絮的視線在幾人之間遊移,最終開口:“好,如果有事就喊我哦,或者....”
她在耳邊比了個6的手勢,示意明似也可以打電話給她。
明似會心一笑,脆生生應道:“好!”
可一扭頭看向鍾遂和王助理時,她整張臉瞬間垮了下來,活像生吞了十斤蒼蠅拌屎。
她不情不願開口:“進來。”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王助理反手將門緩緩合上,
鍾遂打量的同時,王助理也在偷偷打量。
玄關櫃上的幾張合照隨意地擺放着。
有海邊大笑的剪影,有雪地裏疊羅漢的狼狽,還有一張明顯是抓拍的,鏡頭裏的明姝正伸手去擋,卻還是被定格在了最生動的瞬間。
客廳裏,布藝沙發被曬得蓬鬆,上面搭着的針織墊,旁邊歪倒着一個半癟的抱枕。
窗台上幾盆綠蘿鬱鬱蔥蔥地垂落,葉片上還沾着未幹的水珠,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
角落的冰箱門上貼着便籤和超市小票,旁邊還歪歪扭扭地畫了個笑臉,墨跡已經有些褪色,卻仍固執地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