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謝秋歆抱着琪琪的手臂猛地一緊,指節掐進孩子柔軟的衣料裏。
琪琪 “呀” 了一聲,她才驚覺般鬆了鬆力道。
任卓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住,指尖在身側攥了攥。
琪琪被這驟然變冷的氣氛嚇得閉了嘴,小腦袋靠在謝秋歆頸窩裏,偷偷打量着滿屋子沉默的大人。
師父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懊悔,幹笑着打圓場:
“瞧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好好的吃飯,提他幹什麼...... 怪我,都怪我多嘴。”
說着,他抱歉地看向任卓。
任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苦笑,聲音溫和得近乎卑微:
“師父,您別這樣。修璟他......再怎麼說,當初也是你的十多年的徒弟。”
“況且,他當年還幫我鑑定過幾件難搞的青瓷呢。”
“大家一時接受不了他做的事,心裏有疙瘩,都很正常,我能理解。”
“當!”
清脆又刺耳的碎裂聲突然炸開。
謝秋歆手中的蓮子羹碗被重重摜在桌上,溫熱的羹湯濺出來,順着桌沿往下淌,在木質桌面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
她猛地抬眼,眼底沒有半分往日的柔和,只剩淬了冰的冷意。
她語氣嫌惡:“行了!”
“一個監守自盜、倒賣國寶的敗類,提他都髒了你的嘴!”
餐廳裏剛緩和了一絲的氣氛,瞬間又凍成了冰。
任卓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快得像錯覺,可嘴上依舊勸着。
一副“只要你們好我都行”體貼模樣。
“秋歆,別這麼激動,師父和琪琪還在呢。”
“再說,事情都過去四年了,修璟他或許是一時糊塗......”
“過去四年又怎麼樣?”
謝秋歆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
“他當年卷走北魏佛首是糊塗?倒賣國寶是糊塗?他那是黑心!是貪得無厭!”
“是他,害得師父被業內人戳脊梁骨,害得我差點被踢出修復圈,這些能過去嗎?”
師父也沉下臉,拿起筷子重重敲了敲碗沿,語氣裏帶着斬釘截鐵的冷硬:
“沒錯!秋歆說得對!當初他連人帶佛首一起消失,連句解釋都沒有!”
“當年我真是瞎了眼,才把畢生手藝教給他,還想着讓他接我的班!”
“早知道他是這樣見利忘義的東西,我就不該收他,省得現在丟人現眼!”
我飄在半空,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刻刀,在我早已沒有實體的靈魂上反復切割、鑿刻。
比四年前被任卓和古董販子劃爛臉時疼,
比被活生生封進石膏胚體、活活憋死時更疼。
那是我最敬重的師父啊!我最愛的妻子啊!
可現在,他們提起我的名字時,語氣裏全是嫌惡和憎恨。
在這樣徹底的切割和唾棄後,那令人窒息的緊繃感竟慢慢散了。
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師父開始給琪琪夾菜,叮囑她多吃點。
任卓拿起紙巾,小心翼翼地幫謝秋歆擦掉濺在袖口的羹湯,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謝秋歆低頭哄着琪琪吃飯,聲音又恢復了之前的溫柔。
他們圍坐在暖黃的燈光下,飯菜的香氣彌漫在屋子裏,言笑晏晏,像一幅和睦美滿的家庭畫。
可我本該身處其中。
現在卻被我的至親至愛徹底抹殺,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像個從未存在過的幽靈。
五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謝秋歆的時候,她剛被師父收入門下。
她扎着高馬尾,穿着洗得發白的工裝服,手裏攥着一本翻得卷邊的《文物修復圖譜》。
那天我正在工作室修復一件宋代的青瓷碗,瓷片碎得厲害,我對着陽光調整拼接角度。
她忽然湊過來,聲音清脆:
“師兄,你可以試試用‘金繕’?這樣既能固定,又能留下修復的痕跡,像給文物留了個紀念。”
我轉頭看她,她的眼睛亮得像博物館裏的琉璃珠,那模樣一下子撞進了我心裏。
後來我們一起修復過唐三彩,一起去鄉下收過破損的老家具,一起在工作室熬到天亮。
她記得我修復時要喝溫普洱,說涼茶傷胃。
記得我對鬆節油過敏,每次都會提前幫我準備好手套。
所有人都說,鍾修璟,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娶了謝秋歆。
我也這麼以爲。
我們訂婚後,我還計劃着等修復完北魏佛首,就帶她去敦煌看壁畫,然後正式舉辦婚禮。
我以爲我們會一起守着文物,守着彼此,直到白頭。
直到任卓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