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回到休息區的角落石台，仿佛剛才在擂台上徒手捏滅火球、一拳轟飛對手的並非自己。他閉目盤坐，體內的暗紫色“液流”如同緩緩流淌的熔岩，沉重而粘滯，沿着那些被血煞之氣強行開拓、加固的“溝壑網絡”循環往復。
消耗比預想中大。僅僅是調動部分煞氣湮滅火球，以及最後那看似簡單粗暴的一拳，就耗去了“液流”近乎三成的“儲量”。這新生的力量體系，效率低得令人發指，或者說，它本身追求的就不是“效率”，而是極致的“破壞”與“碾壓”。
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中，那種被正統修士視爲珍寶的精純靈氣，對自己這身煞氣有着本能的排斥。他嚐試着如同之前吸收“靈燼”那般，去捕捉、吞噬這些靈氣，但過程極其艱難痛苦，如同試圖將清水混入濃稠的瀝青，格格不入，且收效甚微。
這具身體，已經被徹底“改造”了。它像一塊被投入血煞熔爐反復鍛打的頑鐵，質地變得無比堅硬、沉重，卻也失去了對溫和靈氣的親和。
他只能依靠緩慢的自我恢復，以及…尋找更多的“血煞之氣”或類似的“高能食物”。
淬體谷暫時不能再去，那裏的氣息太過狂暴，且動靜太大，容易暴露。李三那邊…不可盡信。他需要更隱蔽、也更穩定的“能量”來源。
就在他默默盤算之際，一股帶着明顯敵意和審視的目光，如同冰錐般刺來。
黎陽睜開眼，瞳孔深處暗紫幽光微閃，看向目光來源。
不遠處，周莽正帶着幾個跟班，朝這邊走來。周莽的臉色陰沉，眼神中除了慣有的倨傲和陰冷，還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黎陽在乙字擂台的表現，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
“黎陽師弟，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周莽在幾步外停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聲音刻意拔高，引來周圍不少弟子的側目，“看來丙字擂台的‘磨煉’，讓師弟收獲不小？連趙炎那等角色，都擋不住師弟兩招。不知師弟修煉的是哪門神功，氣息如此…特別？”
他故意在“特別”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在黎陽暗青色的皮膚和周身那若有若無的冰冷煞氣上掃過，帶着探究和挑釁。
周圍弟子也豎起了耳朵。黎陽那詭異的力量和氣息，早已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黎陽平靜地看着他，聲音嘶啞低沉：“胡亂摸索，不值一提。”
“胡亂摸索？”周莽嗤笑一聲，眼中厲色一閃，“能徒手捏爆‘爆炎術’，能一拳重傷煉氣三重的趙炎，這等‘胡亂摸索’，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黎師弟，你這身煞氣…可不像是我們玄元宗正統路數啊。莫非，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奇遇’，或者…走了什麼不該走的捷徑？”
這話語裏的暗示和惡意，已經近乎赤裸。
周圍的議論聲頓時低了下去，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玄元宗是名門正派，對“邪功”、“魔道”極爲忌諱。周莽這是在給黎陽扣帽子。
黎陽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暗紫色的幽光，在眼底深處緩緩流轉。體內那沉重的“液流”，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流動速度悄然加快了一分。
“周師兄若懷疑我修煉邪功，可向執法堂檢舉。”黎陽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股冰冷的質感，“若無證據，還請慎言。”
“你！”周莽被噎了一下，臉色更加難看。他確實沒有證據，黎陽身上的煞氣雖然詭異，但也並非沒有其他解釋，比如某些偏門的、但仍在正道範疇內的煉體功法。
“哼，牙尖嘴利。”周莽冷哼一聲，壓下怒火，話鋒一轉，“不過，黎師弟，別以爲贏了幾場丙字擂台的雜魚，又在乙字擂台僥幸勝了一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乙字擂台的水，比你想象得深。下一輪，你的對手…可不會像趙炎那麼‘客氣’了。”
他身後一個跟班適時地低聲道：“周師兄，下一輪乙字七號台的安排…”
周莽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黎陽：“黎師弟，好自爲之。宗門大比，重在切磋，可別一不小心…傷了根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說完，他不再停留，帶着跟班，轉身離去。背影透着一股陰冷的篤定，仿佛已經預見了黎陽下一場的結局。
黎陽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深處，暗紫幽光沉凝如冰。
下一場的對手…已經被安排好了嗎？
他重新閉上眼，不再理會周圍那些含義復雜的目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現在需要做的，是盡快熟悉、掌握這身新獲得的力量，並在下一場戰鬥到來前，盡可能地恢復。
他嚐試着，用意念更精細地引導體內那暗紫色的“液流”。不再是大開大闔的沖刷，而是嚐試着將其凝聚、壓縮。
這是個極其痛苦的過程。那“液流”沉重粘稠，極難控制，強行壓縮，仿佛在推動一座微型的、冰冷而暴戾的山巒。經脈傳來被撐裂般的脹痛，意念也承受着巨大的負荷。
但漸漸地，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絲比發絲還要細微、顏色卻深邃得近乎純粹的暗紫色“細流”，被從那緩慢流淌的主“液流”中剝離、凝聚出來，小心翼翼地引導向右手食指的指尖。
指尖的皮膚，瞬間變得更加暗青，甚至隱隱透出一種金屬般的冰冷光澤。一股凝練到極點、仿佛能刺穿一切的銳利與冰寒感，在指尖匯聚。
成了。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卻是一個好的開始。這意味着，他不再只能依靠蠻力沖撞，而是可以嚐試進行更精準、更具穿透性的攻擊。
他將這絲凝練的煞氣緩緩散去（散去的過程同樣需要控制，否則會反傷自身），然後再次嚐試。一次，兩次…失敗多於成功，每一次嚐試都伴隨着劇烈的痛苦和精神疲憊，但他樂此不疲。
時間在痛苦的修煉中悄然流逝。
“乙字七號台，下一場，黎陽對冷焰！雙方上台！”
執事弟子的唱名聲，如同冰冷的警鍾，敲響了。
黎陽睜開眼，眸中疲憊未退，卻沉靜無波。冷焰？這個名字…似乎有些印象。記憶碎片翻涌，一個面色蒼白、眼神空洞、周身常年散發着淡淡寒意的內門弟子形象浮現出來。是了，“寒冰峰”的冷焰，修煉的是極其罕見的、偏向陰寒屬性的冰系功法，據說性情孤僻，出手狠辣，在煉氣期弟子中頗有名氣。
冰系…對煞氣？會是什麼效果？
他站起身，拄着木棍，走向七號擂台。腳步沉穩，體內那暗紫色的主“液流”緩緩流淌，散發着無聲的壓迫感。
擂台上，對手冷焰已經等候。果然如記憶中所言，面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身形瘦削，穿着一身素白的弟子服，眼神空洞，仿佛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只是當他看到黎陽上台時，那空洞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訝異？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黎陽身上那迥異於常人的氣息和樣貌。
“寒冰峰，冷焰。”他的聲音也如其人，幹澀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黎陽。”黎陽依舊言簡意賅。
沒有多餘廢話，執事弟子一聲令下，比試開始！
冷焰動了。
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有些遲緩，但每一步踏出，擂台地面上都會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帶着銳利冰晶的白霜！他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着黎陽虛空一握！
“凝！”
空氣中溫度驟降！無數細小的冰藍色冰晶憑空生成，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瞬間朝着黎陽所在的位置匯聚、壓縮！眨眼間，一個直徑超過一丈、完全由鋒利冰晶組成的湛藍色冰球，將黎陽徹底籠罩在內！冰球急速旋轉，內部溫度低得可怕，冰晶相互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仿佛要將困在其中的人徹底凍結、碾碎！
“玄冰囚籠！”台下有人驚呼，“冷焰師兄一上來就用了這招！”
“好可怕的寒氣！那黎陽的煞氣再詭異，被凍在裏面也…”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只見那急速旋轉、散發着恐怖寒氣的湛藍色冰球內部，驟然亮起一點暗紫色的幽光！
緊接着，那點幽光急速擴大、蔓延！
“咔…咔嚓嚓——！”
並非冰晶摩擦的聲音，而是冰層被從內部強行撐裂、破碎的巨響！
暗紫色的、粘稠沉重的煞氣，如同沖破堤壩的黑色洪流，從冰球內部轟然爆發！所過之處，湛藍色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灰敗、脆弱，然後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崩解！
僅僅一個呼吸，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玄冰囚籠”，便徹底土崩瓦解，化作漫天冰藍色的粉末和碎屑，紛紛揚揚落下！
冰屑飛舞中，黎陽的身影重新顯現。他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暗紫色的煞氣光暈，皮膚上的暗青色紋路微微發亮，腳下擂台的地面，凝結的冰霜早已消失無蹤，反而留下了一圈焦黑的、仿佛被高溫灼燒過又瞬間凍結的詭異痕跡。
他站在碎冰中央，毫發無傷。只有發梢和肩頭，沾染了些許冰晶融化的水漬，在暗紫色煞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
冷焰那空洞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波動——震驚！
他的“玄冰囚籠”，竟然被對方如此蠻橫、如此快速地…從內部暴力破解了？！那暗紫色的氣息是什麼？竟然連他苦修多年的“玄冰勁”都能侵蝕、崩解？！
不容他多想，黎陽已經動了！
依舊是那看似笨重、實則氣勢駭人的沖鋒！如同一頭發動的遠古凶獸，踏碎滿地冰屑，帶着一身冰冷煞氣，直撲冷焰！
冷焰瞳孔驟縮，不敢再有任何保留！他雙手在胸前快速變幻印訣，周身寒氣瘋狂匯聚，在他身前凝聚出三面晶瑩剔透、邊緣鋒銳如刀的六角形冰盾，呈品字形排列，層層疊疊，將他護在後方！同時，他口中念念有詞，擂台上方的空氣劇烈波動，無數細長的、散發着刺骨寒意的冰錐開始凝聚成型，密密麻麻，對準了沖來的黎陽！
攻防一體！這才是冷焰的真正實力！
黎陽眼中暗紫幽光一閃，沖鋒之勢不減，右拳緊握，皮膚下的暗青色紋路驟然亮起刺目光芒！他沒有選擇攻擊那看似堅固的冰盾，而是在沖鋒途中，右拳猛地向後一收，然後以更狂暴的姿態，轟向了…擂台地面！
“咚——！！！”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悶、更加恐怖的巨響！整個乙字七號擂台，乃至附近的幾座擂台，都似乎跟着震顫了一下！
黎陽拳頭落點處，堅硬的“黑曜剛玉”地面，竟然被硬生生砸出一個碗口大小、深達寸許的凹坑！裂紋如同蛛網般，以凹坑爲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
而隨着這一拳砸落，一股凝練到極致、沉重如山的暗紫色沖擊波，緊貼着地面，呈扇形向前方迅猛擴散！
沖擊波所過之處，地面寸寸龜裂、隆起！那三面看似堅固的品字形冰盾，被這貼地而來的、蘊含着恐怖煞氣和純粹蠻力的沖擊波正面撞上！
“咔嚓！咔嚓！轟——！”
第一面冰盾瞬間布滿裂紋，轟然破碎！
第二面冰盾僅僅堅持了半息，便步了後塵！
第三面冰盾劇烈晃動，表面覆蓋上一層詭異的暗紫色冰霜，隨即也在沉悶的爆響中，四分五裂！
冰盾破碎的瞬間，冷焰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一口逆血涌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壓下！他倉促間凝聚的上方冰錐，也因爲心神受創和靈力反噬，失去了準頭和大部分威力，稀稀拉拉地墜落下來，被黎陽周身縈繞的煞氣輕易彈開、消融。
而黎陽，在轟出那撼地一擊後，身體只是微微一晃，便再次加速，穿過漫天冰盾碎片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沖擊波餘韻，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了因冰盾破碎、心神震蕩而露出巨大破綻的冷焰面前！
這一次，他沒有用拳。
右手食指，悄無聲息地探出。
指尖，一點凝練到極致的、深邃如淵的暗紫色光芒，微微閃爍。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尖，瞬間刺穿了冷焰所有的防御和心防！
冷焰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感覺到了！那指尖凝聚的力量，比剛才那撼地一拳，更加凝練，更加…致命！
他想要躲，想要擋，但身體因爲冰盾破碎的反噬而僵硬遲緩，心神更是被那冰冷的殺意所奪！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根暗青色的手指，如同來自九幽的死神之觸，點向自己的眉心！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清晰！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皮膚的刹那——
那暗紫色的光芒，倏然消散。
手指，停在了冷焰眉心前一寸之處。
冰冷的觸感，透過空氣傳來，讓冷焰的血液幾乎凍結。
黎陽收回了手指，後退半步，眼神平靜地看着臉色慘白、額頭滲出細密冷汗、身體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冷焰。
“承讓。”他嘶啞的聲音響起。
冷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剛才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爲自己要死了。那指尖凝聚的冰冷與毀滅，絕非幻覺。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的恐懼與悸動，朝着黎陽，極其艱難地、緩緩地…抱了抱拳。
然後，一言不發，轉身，踉蹌着走下擂台。背影，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深深的挫敗與茫然。
“乙字七號台，黎陽勝！”執事弟子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震撼，遲了半拍才響起。
台下，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擂台上那個獨立的身影，看着他腳下龜裂的地面，看着他收回的、剛剛差點點殺一名煉氣中期精英弟子的手指。
徒手破冰牢。
一拳碎三盾。
一指…定生死。
這已經不是“詭異”或“強悍”能形容的了。
這簡直…如同魔神！
周莽站在遠處，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神陰鷙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冷焰是他費了不少心思才安排給黎陽的對手，本想着以其陰寒功法克制黎陽的煞氣，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這個黎陽…到底在淬體谷經歷了什麼？！他的實力，怎麼會暴增到這種地步？！
高台之上，傳功長老陸明軒的眼中，異彩連連，甚至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得比台下弟子更清楚。黎陽最後那一指…已經不僅僅是力量的運用，而是隱隱觸及到了“意”的層面！那種凝練、冰冷、純粹的毀滅“意”念，雖然還很稚嫩，但本質之高，令人心驚！
此子所修…絕非尋常煞氣煉體那麼簡單！
黎陽沒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他緩緩走下擂台，每一步，都仿佛帶着千鈞之力，踩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體內，那暗紫色的“液流”，因爲剛才連續的高強度爆發，消耗巨大，此刻流淌得更加緩慢，甚至顯得有些“稀薄”。但那種經過實戰淬煉後，變得更加凝實、更加“馴服”的感覺，卻清晰無比。
尤其是最後凝聚於指尖的那一絲，讓他看到了這條“野路子”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他回到休息區，重新坐下，閉目調息。
周圍的弟子，下意識地遠離了他所在的區域。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敬畏與恐懼交織的沉默。
黎陽這個名字，以及他那身詭異冰冷的煞氣，在這一刻，真正地、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乙字擂台弟子的心中。
下一輪，會是誰？
無數道目光，不自覺地，投向了乙字擂台剩下的、那些公認最強的幾個身影。
而黎陽體內，那緩慢恢復着的暗紫色“液流”，如同蟄伏的凶獸，等待着…下一次的狩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