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先生吩咐今晚要回老宅參加家宴。"
林姨的聲音將蘇晚從恍惚中驚醒。她正坐在起居室的落地窗前,望着遠處山巒出神。自從三天前誤入沈聿修書房那件事後,她變得更加謹小慎微,幾乎不敢踏出套房半步。
"家宴?"蘇晚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指節泛白。沈家老宅...光是想象那個地方就讓她呼吸困難。一個連沈聿修私人書房都充滿危險的男人,他的家族又會是怎樣的龍潭虎穴?
"是的。先生五點半會回來接您。"林姨放下熨燙好的深藍色禮服裙,動作利落地退出房間,留下蘇晚一人面對即將到來的恐懼。
禮服是保守的方領長袖款式,質地精良,剪裁卻刻意模糊了女性曲線。蘇晚盯着它看了許久,突然明白了沈聿修的用意——這件衣服不是爲了彰顯她的美,而是爲了最大限度地讓她...隱形。
就像在蘇家時一樣。
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蘇晚咬住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她早該習慣這種被當作透明人的感覺,可不知爲何,這次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刺痛。
五點半整,沈聿修準時出現在套房門口。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衫扣子一絲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顆,整個人如同冰封的深淵,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準備好了?"他的目光在蘇晚身上短暫停留,似乎對禮服的保守效果很滿意,眼神中閃過一絲蘇晚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蘇晚點點頭,不敢與他對視。自從書房事件後,她對這個男人的恐懼更深了一層。
黑色邁巴赫無聲地滑出別墅大門,駛向位於城郊的沈家老宅。車廂內彌漫着雪鬆與皮革混合的氣息,還有令人窒息的沉默。蘇晚緊貼着車門坐着,盡可能拉開與沈聿修的距離,視線固定在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上。
"記住,"沈聿修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冷冽,"今晚無論發生什麼,你只需要保持安靜。不需要解釋,不需要討好,更不需要...害怕。"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幾乎像是一聲嘆息。蘇晚驚訝地轉頭看他,卻只捕捉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線條和緊抿的薄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依然直視前方,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不需要害怕?蘇晚在心裏苦笑。這就像告訴一只兔子不要害怕狼群一樣荒謬。
車子駛入一條幽深的林蔭道,兩旁古樹參天,枝葉交錯形成天然的拱門,將最後一絲暮色也隔絕在外。當老宅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中時,蘇晚的呼吸幾乎停滯。
那是一座融合了中西風格的龐大建築群,灰黑色的磚牆爬滿常春藤,尖頂塔樓如同利劍刺向暗沉的天空。整座宅邸散發着歲月沉澱的威嚴與陰鬱,仿佛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別發呆。"沈聿修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不知何時,車已停在主樓前,他站在打開的車門邊,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在暮色中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冷硬。蘇晚猶豫了一秒,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當他的手指收攏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從接觸點蔓延開來,與他周身散發的冰冷氣息形成鮮明對比。
"記住我的話。"他低聲重復,然後帶着她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
門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沉澱了數十年的陰冷。蘇晚的指尖在沈聿修掌心微微發抖,她能感覺到至少有十幾道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聿修終於舍得把新娘子帶回來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從大廳中央傳來。蘇晚抬眼看去,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女人正朝他們走來。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眼神卻如同刀子般鋒利。
"姑姑。"沈聿修冷淡地點頭示意,手上力道卻不自覺加重,將蘇晚拉得更近了些。
沈明月——蘇晚從沈聿修簡短的稱呼中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上下打量着蘇晚,紅唇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這就是蘇家那個...透明人?倒是比想象中漂亮些。不過,"她突然湊近,塗着猩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蘇晚臉上,"聽說你在蘇家連傭人都能使喚你?這種懦弱的性子,怎麼配得上我們沈家?"
蘇晚的臉刷地變白,身體本能地想要後退,卻被沈聿修牢牢扣住手腕。她能感覺到周圍沈家衆人投來的或好奇或輕蔑的目光,耳邊嗡嗡作響,仿佛又回到了在蘇家時那些被當衆羞辱的日子。
"姑姑。"沈聿修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他鬆開蘇晚的手,卻在下一秒攬住她的腰,以一種近乎保護的姿態將她固定在身側,"蘇晚現在是我的妻子,沈家的女主人。請您注意言辭。"
他的語氣平靜得可怕,眼神卻冷得能凍傷人。沈明月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一向對家族事務漠不關心的侄子會爲一個剛過門的女人出頭。
"呵,女主人?"沈明月很快恢復鎮定,冷笑一聲,"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待見的丫頭片子,也配..."
"配不配,我說了算。"沈聿修打斷她,聲音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還是說,姑姑已經忘記了這個家現在是誰在做主?"
空氣瞬間凝固。沈明月的臉色變得難看,精心修飾的眉毛扭曲成一個憤怒的弧度。蘇晚屏住呼吸,不敢相信沈聿修竟然會爲了她與家族長輩對峙。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威嚴的聲音從二樓傳來:"都杵在下面幹什麼?家宴要開始了。"
所有人同時抬頭。一位白發老者站在樓梯頂端,拄着烏木拐杖,目光如炬。即使從未謀面,蘇晚也立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沈家真正的掌權者,沈老爺子沈鴻。
"爺爺。"沈聿修微微頷首,手上力道鬆了些,卻依然保持着摟住蘇晚的姿勢。
沈鴻的目光在蘇晚身上停留了幾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都上來吧。"
餐廳裏,長桌上已經擺滿了精致的菜肴。蘇晚被安排在沈聿修右手邊,正對着沈明月充滿敵意的目光。其他家族成員依次落座,每個人都用或明或暗的目光打量着這位突然出現的"沈太太"。
"聽說蘇小姐是學藝術的?"席間,一位看似和善的中年婦人——沈聿修的嬸嬸——突然問道。
蘇晚剛要回答,沈聿修卻先一步開口:"蘇晚畢業於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專攻油畫修復。"他語氣平淡,卻讓在座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包括蘇晚自己。
她從未告訴過他自己在法國的求學經歷,更沒提過專業方向。他是怎麼知道的?
"哦?那倒是門高雅的學問。"沈嬸嬸勉強笑了笑,"不過對經營家族企業沒什麼幫助就是了。"
"沈家不缺會經營的人。"沈聿修慢條斯理地切着盤中的牛排,"藝術修養更能提升家族品位。您說呢,爺爺?"
他將話題拋給一直沉默用餐的沈鴻。老人抬眼看了看蘇晚,又看了看孫子,突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聿修說得對。沈家這些年確實太銅臭味了些。"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沈明月的臉色更加難看,而其他家族成員則交換着困惑的眼神。誰都看得出來,沈老爺子這是在公開支持孫子的選擇。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再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刁難蘇晚。但那些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目光依然讓她如坐針氈。她機械地咀嚼着食物,卻嚐不出任何味道,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旁那個高深莫測的男人身上。
他爲什麼要幫她?這不符合他們契約婚姻的約定。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算計?
飯後,女眷們移步茶室。蘇晚本想跟着沈聿修,卻被他一個眼神制止。"去吧,"他低聲說,"她們不敢對你怎麼樣。"
茶室裏的氣氛比餐廳更加緊繃。沈明月坐在主位,毫不掩飾地打量着蘇晚:"沒想到聿修會這麼護着你。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蘇晚的喉嚨發緊,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
"算了,問你也白問。"沈明月冷笑,"不過別高興得太早。聿修那孩子從小就古怪,對什麼東西感興趣都是三分鍾熱度。等他新鮮勁過了,你就會知道沈家到底是什麼地方了。"
她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刺入蘇晚最脆弱的地方。是啊,沈聿修今天的維護不過是逢場作戲,等戲演完了,她依然只是這座冰冷宅邸裏的囚徒。
"聽說你母親在療養院?"沈明月突然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惡意,"那種地方花費可不小。蘇家現在斷了你的經濟來源,你拿什麼支付她的費用?"
蘇晚的手指猛地攥緊茶杯,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母親是她最脆弱的軟肋,沈明月顯然深諳此道。
"我...我會想辦法..."她的聲音細如蚊蚋。
"想辦法?"沈明月誇張地挑眉,"靠你那點微薄的收入?還是說..."她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你打算從聿修那裏要錢?"
茶室裏響起幾聲壓抑的輕笑。蘇晚的臉燒得通紅,羞辱感如潮水般涌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就像在蘇家無數次面對羞辱時一樣。
"蘇晚的母親由我親自安排轉到了沈氏旗下的療養中心。"一個冷冽的男聲突然從門口傳來。沈聿修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臉色陰沉得可怕,"所有費用從我的私人賬戶支出。姑姑還有什麼疑問?"
茶室瞬間鴉雀無聲。沈明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其他女眷也紛紛低頭,不敢與沈聿修對視。
"我只是關心..."沈明月試圖辯解。
"不必。"沈聿修大步走到蘇晚身邊,將她拉起來,"我們該回去了。"
他的手溫暖幹燥,緊緊包裹住蘇晚冰涼的手指,傳遞着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蘇晚茫然地被他牽着往外走,大腦一片空白。他剛才說什麼?母親的療養費?轉院?他什麼時候安排的這些?
直到坐進車裏,蘇晚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母親...你真的..."
"嗯。"沈聿修簡短地應了一聲,目光直視前方,"明天林姨會帶你去見她。"
蘇晚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這些天來積累的恐懼、困惑和壓抑在這一刻決堤。她捂住臉,瘦弱的肩膀劇烈顫抖着,抽泣聲在密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
沈聿修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按下隔板按鈕,將前後座空間完全隔離。然後,出乎蘇晚意料的是,他輕輕將她拉入懷中。
"別哭了。"他的聲音依然冷淡,動作卻出奇地溫柔,一只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我說過,你不需要害怕。"
蘇晚僵住了,眼淚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這個擁抱太過意外,太過溫暖,與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氣息,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爲什麼..."她哽咽着問,"爲什麼要幫我?"
沈聿修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爲他不會回答。就在她準備退出這個令人眷戀又不安的懷抱時,他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因爲...你對我很重要。"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轉動了蘇晚心上的鎖。她抬起頭,在昏暗的車廂裏對上沈聿修深邃的眼眸。那雙總是冰冷無情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柔軟和...痛苦?
但下一秒,那抹異樣的情緒就消失了,沈聿修又恢復了往日的疏離。他鬆開她,重新坐直身體,仿佛剛才的溫情從未存在過。
"明天見完你母親後,我有個晚宴需要你陪同出席。"他語氣平淡,像在談論天氣,"禮服已經準備好了。"
蘇晚點點頭,擦幹眼淚。車窗外的霓虹燈一閃而過,照亮沈聿修棱角分明的側臉。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神秘莫測的男人身上,或許隱藏着比她想象中更多的秘密。
而那張照片中抱着鐵皮盒子的瘦弱女孩...會不會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車子駛入夜色,將沈家老宅遠遠拋在身後。蘇晚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樣的未來,但有一點已經確定——沈聿修對她的態度,絕不僅僅是一紙契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