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記憶反復跳動,此刻化作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
光線在他腳邊劃下涇渭分明的界限,一半是宴會廳虛假的人間煙火,一半是他周身亙古的夜。
他的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越過香檳杯折射的迷離光暈,牢牢鎖定在那抹米白之上。
不是看。
是吞噬。
是禁錮。
是恨不得將那道身影從光裏剝離出來,拆解入腹,融入骨血,從此再不分你我,也再無人能窺見分毫的……占有。
蘇星韞。
他在唇齒間無聲碾磨這個名字。
每一個音節,都帶着四年積攢的灰塵與鐵鏽味。
心髒在肋骨構成的牢籠裏瘋狂沖撞。不是悸動,是野獸嗅到失而復得獵物的狂躁。
琴聲的餘韻縈繞在宴會廳,掌聲如潮水般涌向舞台。追光燈下,蘇星韞站起身,對着台下微微鞠躬,頰邊帶着紅暈,如初綻的花瓣。
趙聿盛驚醒,撥開身前的人群,像一艘破開冰層的航船,目標明確地朝着後台入口的方向走去。
後台比前廳要雜亂許多,堆放着樂器箱、道具和忙碌的工作人員。
趙聿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自帶一股迫人氣場,讓周遭的喧囂都不自覺地低了幾分。目光迅速鎖定了那個正在和沈亦安說話的身影上。
蘇星韞背對着他,沈亦安正激動地拉着她的手說着什麼。趙聿盛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抬手整理了一下並不存在的領帶褶皺,邁步向前。
馬上就能站到她面前。
該說什麼?“好久不見”?“你的曲子很美”?還是直接問她,還記不記得四年前那個雨夜?
腳步在距離她們僅剩三五米時,一道身影早有預料般,突兀地橫插進來,精準地擋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來人穿着一身合體的深藍色西裝,身量很高,雖然比趙聿盛略矮一些,但挺直的脊背和銳利的眼神,讓他莫名熟悉。
四年時間,那個在倉庫裏對他怒目而視充滿戒備的少年,如今輪廓更加分明,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但那雙看向他的眼睛,裏面的警惕和冷意,卻與四年前如出一轍。
蘇星恒就那樣靜靜地站着,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趙聿盛。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毫無委婉傳來一個信息——止步。
趙聿盛的腳步頓住。
兩個男人在嘈雜的後台無聲地對峙,空氣在他們之間凝固、降溫。
趙聿盛感覺到對方冷漠堅定的保護欲,像一層無形的鎧甲,牢牢地護在身後那個對此一無所知的女孩周圍。
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蘇星韞下意識地想要回頭。
“姐,”蘇星恒立刻開口,聲音溫和,與看向趙聿盛的眼神判若兩人,“這邊人太多了,我們走吧。爸媽剛發信息來,等着看你典禮的照片呢。”自然地側過身,巧妙地用身體擋住了蘇星韞可能投向趙聿盛的視線,手臂虛扶在她的後背,帶着她轉向另一個方向。
“亦安,我們先走了。”蘇星恒對沈亦安打了個招呼。
“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星韞!改天請你吃飯!”沈亦安連忙道謝,目光好奇地瞥了一眼被蘇星恒擋在身後的男人,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蘇星韞被弟弟帶着,順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她似乎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但回頭看去,只看到攢動的人頭
“剛才……”她輕聲問。
“沒什麼,一個問路的。”蘇星恒面不改色地回答,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帶着她迅速穿過人群,消失在後台的另一個出口。
趙聿盛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遺棄的雕像。他看着那抹米白色的裙角最後在視線裏一閃,徹底消失。
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她剛才在舞台上彈奏的空靈旋律,鼻尖也仿佛還能捕捉到那一縷若有若無的花香。
挫敗無奈,夾雜着一絲隱怒在他心底蔓延。
“哥?”沈亦安的聲音帶着疑惑在他身邊響起,“你認識星韞和她弟弟?”她順着趙聿盛的目光看向空蕩蕩的出口,又看看臉色晦暗不明的表哥,心裏的好奇更重了。她從未見過表哥露出這種表情…像是獵物被奪走
趙聿盛緩緩收回目光,眼底翻涌的情緒被壓下,恢復了一貫的深沉難測。他沒有回答沈亦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個女孩,和你很熟?”
“挺熟的呀!”沈亦安立刻來了精神,“我們是同學,她學建築設計的,超級有才華!拿了好幾個很厲害的獎項呢!人也好,又安靜又溫柔,就是她弟弟蘇星恒,管得有點太嚴了,好像生怕誰把他姐姐拐跑似的……”她嘰嘰喳喳地說着,沒有注意到趙聿盛的眸色更深沉了幾分。
“建築設計…”趙聿盛低聲重復着幾個詞,像是在確認什麼。
那個少年警告的眼神,不僅僅是對他身份的排斥,更像的防備。
趙聿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審視自己和她之間的天塹。他的雙手並不幹淨,甚至充斥着普通人無法想象的黑暗與血腥。
剛才那股想要立刻上前相認的沖動,此刻冷卻下來,化作更爲復雜的暗影,擰在臉上,分辨不出苦痛。
“哥,你到底……”沈亦安還想再問。
“沒什麼。”趙聿盛打斷她,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淡漠,“看到一個……故人。”
他轉身,朝着與蘇星韞離開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孤寂又落寞,好似一場未完就清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