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號”的實驗室區域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與艦橋的戰備氛圍截然不同,這裏彌漫着一種專注而急迫的寂靜。
陳星被安置在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懸浮座椅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緊盯着前方巨大的主全息屏幕。屏幕上,那個復雜的螺旋符號正在緩緩旋轉,旁邊是瀑布般流下的數據流和能量頻率模擬圖。低劑量的神經穩定劑和鎮痛劑讓他勉強維持着清醒,但太陽穴深處的悸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之前的創傷。
艾拉中校站在他旁邊,她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針,讓周圍忙碌的技術人員盡管心急如焚,卻仍能保持條理。
“頻率模擬匹配度87%……但能量籤名調制還是不對,穩定性太差,波動超過安全閾值3個點!”一名年輕的技術員沮喪地報告道,他面前的控制台上,一個物理復刻的螺旋符號模型正在一個能量場中不穩定地閃爍着,時而明亮時而黯淡。
他們已經嚐試了無數次,試圖根據陳星感知到的“感覺”和傳感器捕捉到的殘缺數據,逆向工程出那個能通過遺跡認證的“鑰匙”。但這就像試圖用石器時代的工具打造一把現代保險櫃的鑰匙,其精度和復雜度遠超當前科技的極限。
“不能再快了!能量場發生器已經過載兩次了!我們缺少核心的算法或者……某種引導介質!”另一位資深工程師擦着額頭的汗說道。
陳星看着那不斷失敗的模擬,感受着腦海中那個冰冷、完美、蘊含無窮信息的原始符號,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他知道答案就在那裏,仿佛隔着一層薄紗,但他就是無法清晰地傳達給這些依賴儀器和邏輯的工程師們。
“不對……”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不是能量強度……是……‘意圖’……它需要識別出‘友好’或者至少‘非威脅’的‘意圖’……你們的模擬……太死板了……只有形,沒有神……”
“意圖?”工程師愣住了,“博士,我們怎麼給一段能量波編碼‘意圖’?這……這違背了信息論基礎!”
“也許……也許需要生物信號?”另一個研究員提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博士的神經電活動記錄顯示,在那個符號出現時,他的前額葉和邊緣系統有異常同步的激活。也許……鑰匙的一部分,是某種特定的意識狀態或者生物能量籤名?”
這個想法讓實驗室裏安靜了一瞬。將人的意識與未知外星科技接口直接連接?這其中的風險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艾拉的目光投向陳星。
陳星也愣住了,他仔細回味着那信息洪流沖擊時的感覺。似乎……確實有那麼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他自身意識的波動,與那符號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共振?
“有可能……”他緩緩說道,語氣並不確定,“但……怎麼提取?怎麼復制?”
“不需要復制。”艾拉突然開口,她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如果‘鑰匙’需要特定的生物信號或意識狀態,而目前只有博士你能產生它,那麼……”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那麼我就是那把鑰匙。”陳星接下了她的話,心髒猛地一沉。他終於明白了艾拉堅持讓他保持清醒的另一個深層原因。她需要的不僅僅是他腦中的信息,更是他這個人形接口本身。
實驗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陳星身上,目光復雜,有同情,有擔憂,也有一種看到解決方案的急切。
“博士,你的身體狀態……”醫療官忍不住出聲。
“我知道風險。”陳星打斷了醫療官的話,他看向艾拉,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猶豫和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需要我做什麼?”
他沒有選擇。泰坦工業像懸頂之劍,地下的謎團關乎人類存亡,而他是唯一能撬動鎖眼的人。無論是因爲責任、求知欲,還是對泰坦工業的憤怒,他都只能走下去。
艾拉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從他眼中確認這份決心是否足夠堅定。幾秒後,她微微頷首。
“不是現在。我們需要一個媒介,一個能穩定傳導和放大你生物信號的裝置,同時盡可能保護你的大腦不被再次直接沖擊。”她轉向工程師團隊,“立刻設計一個神經接口頭盔,聚焦前額葉和顳葉區域,使用最低強度的誘導反饋回路,目標是放大和穩定波士感知到那個符號時產生的特定腦波模式,並將其調制到能量載波上。要快!”
命令一下,整個實驗室再次高速運轉起來。
與此同時,艦橋。
李琟少校緊盯着傳感器屏幕,眉頭緊鎖。“中校,泰坦工業的工程單元和護衛艇停留在安全距離外,但沒有撤離跡象。他們的掃描強度增加了三倍,顯然沒完全相信我們的話,正在全力分析那個接口。”
“預料之中。”艾拉通過通訊回道,“能分析出多少,看他們的本事。但我們時間不多。‘海怪’級有什麼動向?”
“沒有,它就像一塊沉默的巨石。但……感覺更危險了。”李琟的聲音帶着不安,“安靜的獵手才是最可怕的。”
“保持最高警戒。任何異常,立刻報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實驗室裏,工程師們憑借聯邦頂尖的技術儲備和近乎瘋狂的工作效率,在一個標準時內,硬是趕制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粗糙但功能強大的神經接口頭盔。它連接着復雜的能量發生器和調制器,核心程序基於陳星之前被沖擊時記錄的腦波數據進行編寫。
“博士,準備好了嗎?”首席工程師將頭盔遞給陳星,臉色凝重,“我們盡可能設置了安全閾值,一旦監測到你的神經負荷過載,會立刻切斷連接。但……無法保證百分百安全。”
陳星接過那頭盔,入手冰涼而沉重。他知道,戴上它,就等於主動將大腦再次伸向那個差點讓他崩潰的深淵。
他沒有猶豫,在醫療官的幫助下,將頭盔戴在了頭上。冰冷的感應貼片緊貼在他的皮膚上,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感。
“開始低功率測試。”艾拉下令。
工程師啓動了設備。一股極其細微的能量流從頭盔發出,同時開始讀取陳星的腦波。
陳星閉上眼睛,全力在腦海中觀想那個螺旋符號,努力找回那種與脈沖共鳴的“感覺”。
起初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後,漸漸地,主全息屏幕上,那個由儀器生成的螺旋能量符號,其閃爍變得穩定了一些,其輪廓似乎也清晰了一些。
“有效果!”技術員驚喜地喊道,“匹配度提升了!91%!92%!能量籤名波動減小了!”
陳星感到頭盔傳來輕微的反饋刺激,幫助他維持和放大那種特定的意識狀態。這感覺很奇怪,仿佛有一個外來的意識在輔助他思考,但並不令人厭惡。
他繼續深入,試圖將自己完全沉浸到那種冰冷、古老、悲傷卻又蘊含着某種至高規律的“感覺”中去。
突然!
他腦海中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了!
不是之前那種狂暴的信息洪流,而是一道清晰無比的、冰冷的、如同程序提示般的“信息”直接注入他的意識!
【識別:初級非碳基思維模式訪問請求。】 【核對:安全協議符號-驗證通過。】 【狀態:單元74%休眠,核心功能離線,外部屏障完整性97.3%。】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高維窺探企圖(指向:銀河系外-長蛇座方向)。威脅等級:極高。建議:維持靜默。】 【錯誤:生物載體兼容性沖突。連接不穩定。傳輸終止。】
這股信息流來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系統自動回復了一條狀態信息。
但其中蘊含的內容卻讓陳星如遭雷擊!
單元?這意味着下面的遺跡只是一個更大整體的一部分? 核心功能離線?它現在只是在最低功耗運行? 未授權高維窺探?來自銀河系外?長蛇座方向? 這就是它警告的源頭?!
“博士!你怎麼樣?”艾拉看到陳星身體猛地一顫,立刻問道。
陳星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扯下頭盔,呼吸急促,但眼中充滿了極度震驚的光芒。
“它說話了……它真的說話了……”他聲音顫抖,卻帶着一種發現真理的激動,“不是感覺……是清晰的信息!”
他快速將接收到的信息復述出來。
實驗室和通訊另一端的艦橋,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單元?銀河系外的威脅?
這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極限!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遺跡,而是一個沉睡的巨獸的一部分,而這個巨獸正在躲避來自銀河系之外的、某種能進行“高維窺探”的可怕存在!
“立刻分析長蛇座方向的所有已知天文數據!尋找任何異常!”艾拉率先從震驚中恢復,厲聲下令。
就在這時!
“中校!不好!”李琟少校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驚恐從通訊器炸響,“泰坦工業的護衛艇突然動了!有一艘脫離了編隊,正在以自殺式的速度沖向遺跡洞口!他們屏蔽了所有外部通訊,我們無法警告!”
“什麼?!他們瘋了嗎?!”艾拉臉色劇變。
“不!他們沒瘋!”陳星瞬間明白了過來,臉色慘白如紙,“他們不是去強攻……他們是去‘投遞’!”
“投遞什麼?”
“另一個‘鑰匙’!或者……一個他們自認爲能繞過認證的‘病毒’!”陳星的聲音充滿了絕望,“他們肯定從我們之前的掃描和通訊中反向推導出了一些東西,但他們理解錯了!他們以爲只要模擬出能量籤名……”
他的話還沒說完。
所有人都看到,主傳感器屏幕上,那艘泰坦工業的護衛艇,如同撲火的飛蛾,拖着決絕的尾焰,一頭扎向了那個漆黑的洞口。
下一秒。
深淵,第二次眨眼了。
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消毒”。
而是冰冷的、徹底的、絕對的。
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