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頂的別墅浸在靛藍色的夜裏,像艘拋錨的巨輪懸浮在星海之間。
趙聿盛站在落地窗前,指間的古巴雪茄燃成灰白的餘燼,煙灰缸裏堆滿屍骸般的煙蒂,每截都刻着失控的刻度。
香港在他腳下鋪展成流動的銀河,維港遊船拖着金線穿過鋼鐵森林,中環霓虹將雲層染成曖昧的紫紅。
這雙曾用指骨叩響權力之門的手,此刻卻因殘留着山茶花的觸感而微微震顫。今日西貢的夕照裏,她彎腰拾貝殼時後頸露出的那截脊椎,像瓷器上纖弱的接縫。
白日裏扶住她時,她腰肢細軟的讓他心驚,仿佛稍用力就會折斷。那種易碎感讓他想起母親珍藏的明代瓷瓶,而他或許是最粗野的守護者。
"趙先生。"管家的聲音切開寂靜,"蘇小姐的助理送來這個。"
紫檀木托盤裏,保溫杯貼着便籤紙,清秀的筆跡暈開些許水漬:「杏仁茶,解酒安神。」
落款畫了朵簡筆山茶。他擰開杯蓋,溫熱的蒸汽攜着南杏的甘香涌出,瞬間模糊了鏡面。
原來她連他昨夜獨飲的事都知曉,這種被月光洞悉的錯覺讓他喉頭發緊。
試問誰會不想擁有這樣的皎潔?
保險櫃旋鈕轉動時發出齒輪咬合的輕響。
絨布上躺着條洗得發硬的手帕,四年前的血漬褪成淡褐色的地圖。
當指尖掠過屏幕上她微揚的裙角,鎖骨處的舊傷突然灼痛,仿佛被記憶裏的雨淋溼。
晨光漫過洗漱台時,他對着三面鏡調整領帶。
淺灰色西裝是她隨口稱贊過的顏色,袖扣換成了她素描本上出現過的帆船造型。保鏢們垂首立在玄關,聽見老板罕見地哼着不成調的粵劇選段——是《帝女花》裏「落花滿天蔽月光」的腔調,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車駛向半島酒店的路上,他反復查看手機。屏幕停留在與她的對話界面,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她發的:"明天見。"
三個字,他看了一整夜。
半島酒店的輪廓出現在視野時,他突然敲響隔窗:"去花墟。"
清晨的花市剛蘇醒,穿校服的少女正在給白色山茶噴水。
他精心挑選每支花苞,賣花阿婆用布滿褶皺的手指點着花瓣:"要配情人草嗎?山茶雖美,獨插太寂寞。"
他怔忡片刻,竟真的添了束霧狀的配草。
懷中的花束像捧着初雪,他連步伐都放得輕緩,仿佛走得急了會驚散朝露。
套房門打開的瞬間,晨光正好傾瀉在蘇星韞的睡裙上。
她望着突然出現的花束,棉紙窸窣聲裏聽見自己的心跳。指尖相接時,他冰涼的黑龍紋戒指貼着她溫熱的皮膚,像雪山吻上春溪。
"好美的花。"她將臉埋進花束,呼吸間都是山茶清冽的甜香。
那一刻,趙聿盛覺得整個維港的晨曦都落進了她的笑渦裏。
"昨天太緊張,忘了問。"
他聲音裏帶着破曉的沙啞,"不知道蘇星韞女士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要是不願意呢?"她故意讓花瓣擦過鼻尖,留下溼涼的觸感。
"那我只好每天帶着山茶花來敲門。"他俯身撐住門框,陰影將她完全籠罩,"直到半島酒店的前台都認得我。"
晨風掀起窗簾,她看見他身後走廊的鏡面上,無數個他們的倒影正在相望。
"阿盛,"她突然喚他私下允諾的昵稱,"我們可以試試。"
這句話像鑰匙旋開生鏽的鎖芯,他眼底翻涌的墨色突然沉澱成柔和的黎明。
雪鬆香氣掠過耳際時,她發現他今天連襯衫紐扣都換成了珍珠母貝——正是她昨日畫過的海浪紋樣。
這樣的一個阿盛,她怎麼舍得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