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後大典的禮樂聲響徹雲霄,我身着繡着金鳳的朝服,頭戴九龍四鳳冠,一步步踏上漢白玉階。每走一步,裙擺上的珍珠寶石在陽光下閃爍,如同我破碎後又重新拼湊的人生。
禮官高唱:“拜——”
台下黑壓壓跪倒一片,包括那個曾讓我心碎的男人——太子蕭景琰。
我目光平靜地掃過他蒼白的面容,看着他顫抖的身軀,看着他被迫低下頭顱,向我——他曾經的戀人,如今的母後行三跪九叩大禮。
“起——”
衆人起身,唯有蕭景琰仍僵跪在原地,直到身旁的內侍輕聲提醒,他才恍惚站起,目光卻始終不敢與我相接。
典禮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當我從皇帝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鳳印時,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不必回頭,我知道那是柳依依,那個被我打掉門牙的女人,如今只能以太子側妃的身份,遠遠站在命婦隊列的末尾。
晚宴上,我端坐於皇帝右側,母儀天下的姿態無可挑剔。
“未晞可還習慣?”皇帝蕭衍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
我轉頭看向身旁的夫君,當朝天子。他年近五十,但常年習武使得他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眉眼間有着與蕭景琰相似的輪廓,卻更多了歲月沉澱的威嚴。
“回陛下,臣妾一切安好。”我微笑回應。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朕知你與太子過往,但既入宮爲後,前塵往事當一筆勾銷。”
我心中冷笑,好一個一筆勾銷。若不是他有意無意縱容,柳尚書又如何能輕易將女兒塞進東宮?如今倒來提醒我大度。
“陛下多慮了。”我輕抿一口酒,“臣妾既爲皇後,自然視太子如己出。”
這話說得巧妙,蕭衍滿意地點頭,卻不知我話中有話。
宴至中途,我借口更衣,離席走向御花園。夏夜的風帶着荷香,稍稍吹散了大殿的沉悶。
“母後。”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讓我腳步一頓。
轉身,蕭景琰站在月光下,面色復雜。
“太子有事?”我語氣平淡,如同對待任何一個普通皇子。
他上前一步,眼中滿是痛苦:“未晞,你何苦如此?嫁給父皇,就爲了報復我嗎?”
我幾乎要笑出聲:“太子殿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本宮入主中宮,是陛下旨意,與你何幹?”
“我不信!”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腕,“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那柳依依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我冷冷抽回手,“不過是殿下的新寵?還是殿下用來鞏固勢力的工具?”
他怔住了,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
“太子殿下,”我整理袖口,語氣冷然,“請記住現在的身份。我是你的母後,你是我的皇子。若再有無禮之舉,休怪本宮不講情面。”
說完,我轉身欲走,卻被他下一句話定在原地。
“父皇心中永遠只有已故的端敬皇後,你不過是他用來制衡我外祖家的棋子!”
端敬皇後,皇帝的原配,蕭景琰的生母,已故十餘年卻仍讓皇帝念念不忘的女人。
我緩緩轉身,微笑:“那又如何?至少本宮現在是名正言順的皇後,而你的柳依依,”我故意頓了頓,“永遠只能是側妃。”
看着他瞬間慘白的臉,我心中並無預期中的快意,只有一片荒涼。
回到宴席,柳依依正坐在蕭景琰的位置旁,小心翼翼地爲他把盞。見到我,她忙起身行禮,姿態卑微,眼中卻藏着不甘與怨恨。
我若無其事地從她面前走過,裙擺不經意掃過她低垂的臉。
“太子側妃的牙,可好些了?”我突然問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幾個人聽見。
柳依依臉色瞬間漲紅,支吾道:“勞母後掛心,已...已無大礙。”
我微笑頷首,優雅落座。蕭衍正與宗室親王把酒言歡,並未注意這邊的小插曲。
但有心人都明白,中宮與東宮的較量,從這一刻已經開始。
翌日清晨,我端坐坤寧宮正殿,接受後宮妃嬪朝拜。
“臣妾等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我看着台下跪拜的鶯鶯燕燕,心中明了這些女人各有來歷,也各懷心思。
“平身。”我聲音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按制,妃嬪每日需向皇後請安。我簡單訓誡幾句,便命衆人退下,只留下幾個有頭臉的妃子說話。
賢妃李氏,育有二皇子,家世顯赫;德妃張氏,三皇子之母,性情溫和;淑妃周氏,四皇子生母,早已失寵...
我細細打量着每一個人,心中清楚,在這深宮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娘娘,”賢妃笑吟吟開口,“聽聞昨日太子在御前失儀,被陛下訓斥了?”
消息傳得真快。我淡淡一笑:“太子年輕氣盛,陛下教導幾句也是常事。”
“可不是嘛,”淑妃接話,“要說太子也是,明明娘娘待他如親生,卻不知感恩。”
這話明褒暗貶,意在挑撥。我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太子仁孝,本宮自是知曉。倒是聽說三皇子近日功課精進,德妃教導有方。”
德妃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忙謙遜幾句。賢妃和淑妃交換一個眼神,不再多言。
又閒話片刻,我推說乏了,命衆人退下。
人散後,青竹爲我揉着太陽穴,低聲道:“娘娘,各宮送來的賀禮都已登記在冊,只是...”
“只是什麼?”
“東宮的禮,特別薄。”青竹猶豫道,“只有幾匹普通綢緞,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我輕笑:“太子這是表達不滿呢。”
“未免太過分了!娘娘如今是皇後,他怎能如此不敬!”
我擺手制止她的憤慨:“無妨。將東宮的禮單獨收起來,不必聲張。”
正說着,外間傳報:“陛下駕到!”
我忙起身相迎。蕭衍大步走進,面色愉悅:“未晞可還習慣宮中生活?”
“謝陛下關心,一切都好。”我幫他褪去外袍,狀若無意地說,“今早太子側妃來請安,氣色不錯,想來牙傷已無大礙。”
蕭衍笑容微斂:“那日之事,朕已知曉。是景琰不對,委屈你了。”
我微笑:“陛下言重了。倒是臣妾年輕,許多事還需陛下指點。”
他滿意地點頭,忽然道:“三日後皇室秋獵,你準備一下,一同前往。”
秋獵?我心中一動。那是展示恩寵、建立威信的好機會。
“臣妾遵旨。”
蕭衍停留片刻便起身離去,說是要批閱奏折。皇帝勤政,這是朝野皆知的事。
他走後,我召來心腹太監小李子。
“去查查,柳側妃的牙,是哪位太醫診治的。”
小李子領命而去。青竹不解:“娘娘查這個做什麼?”
我撫摸着鳳印上冰冷的紋路,微微一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三日後,皇家獵場旌旗招展,熱鬧非凡。
我身着騎裝,與皇帝並轡而行。身後是太子、諸皇子及文武百官。
“未晞會騎射?”蕭衍有些驚訝。
“家父在世時教過一些。”我謙虛道,目光卻不經意掃過蕭景琰。他曾手把手教我騎射,誇我天賦過人。
蕭衍笑道:“好!今日就讓朕看看你的本事。”
號角響起,狩獵開始。我策馬揚鞭,沖入林中。多年不練,身手雖生疏,但底子猶在。不過半個時辰,便獵得幾只野兔山雞。
正當我追逐一頭麋鹿時,林中突然傳來女子驚呼。我勒馬望去,只見柳依依跌坐在地,面前是一頭受驚的野豬。
蕭景琰聞聲趕去,卻被隨從攔住:“殿下危險!”
眼看野豬沖向柳依依,我毫不猶豫張弓搭箭。
“嗖”的一聲,箭矢破空,正中野豬眼睛。野獸慘嚎倒地,掙扎片刻便不動了。
全場寂靜。誰也沒想到,深閨出身的我竟有如此箭法。
蕭景琰沖上前扶起柳依依,看向我的眼神復雜難辨。
蕭衍策馬而來,眼中滿是贊賞:“好箭法!未晞真讓朕驚喜!”
我微笑下馬,走向驚魂未定的柳依依:“柳側妃受驚了。”
她臉色蒼白,低聲道謝,不敢與我對視。
蕭景琰忽然道:“母後好箭法,兒臣佩服。”
這一聲“母後”,他叫得極其艱難。
我淡淡一笑:“太子過獎。保護皇室子嗣,是本宮分內之事。”
當晚慶功宴上,蕭衍當衆賞我玉如意一對,稱贊我“勇毅無雙,有母儀天下之風”。
我坦然接受賞賜,目光掃過台下。蕭景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悶酒,柳依依則低眉順眼,不知在想什麼。
宴至一半,我推說酒力不支,提前離席。
走在行宮長廊上,夜風清涼。忽然,一只手從暗處伸出,將我拉入轉角。
“未晞!”蕭景琰滿身酒氣,眼神痛苦,“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冷冷甩開他的手:“太子請自重。”
“自重?”他苦笑,“你成了我母後,卻要我自重?”
我整理被他弄皺的衣袖,語氣平靜:“殿下若對陛下立後不滿,大可當面直諫,何必在此與本宮糾纏?”
他怔住了,眼中閃過一抹痛色:“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殿下是何意?”我直視他的眼睛,“是想告訴本宮,你後悔了?還是想說,你仍對我有情?”
蕭景琰張口欲言,我卻打斷他:“可惜,爲時已晚。”
說完,我轉身離去,不留一絲餘地。
回到寢殿,青竹迎上來:“娘娘,打聽到了。爲柳側妃診治的是張太醫,但奇怪的是,這幾日柳側妃的貼身侍女常偷偷去太醫院找王太醫拿藥。”
王太醫?我蹙眉。那是專攻婦科的聖手。
一個念頭閃過,我心中冷笑。
原來如此。柳依依,你的籌碼不止是太子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