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流帶來的麻痹感逐漸從肢體末端褪去,像退潮一樣緩慢而確定。但腦海裏那個淡藍色的界面和稚嫩的女童音,卻像烙印般清晰,揮之不去。
林淵強壓下翻騰的心緒,目光重新落回那該死的橋梁模型上。屏幕上的應力曲線依然在那個該死的節點處飆升,像一道猙獰的傷疤。
“數據……還是不對嗎?”岑子墨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着一絲遲疑。她顯然還在擔心林淵剛才的“意外”,但小組作業的進度也迫在眉睫,下周就是結課答辯。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他下意識地再次看向模型的三號節點——那個讓他頭疼了半天的應力集中點,合金杆件在這裏交匯,形成一個精巧而脆弱的幾何結構。
就在他視線聚焦的瞬間,異狀發生了——
原本只是冰冷合金杆件和連接頭的結構,在他眼中仿佛活了過來。無數細密的、淡金色的光線沿着杆件內部脈絡悄然浮現、流轉,如同人體內視時看到的經絡系統。光流在大部分區域平穩運行,但在三號節點處,這些金光明顯變得紊亂、糾纏,像一團亂麻。更觸目驚心的是,節點核心區域,竟透出幾縷刺眼的、不祥的暗紅色,仿佛皮下淤血,又像即將崩斷的血管。
同時,一行簡潔的文字標注浮現在節點旁邊,微微閃爍:
【結構診斷:局部應力超限 117%,連接件內部存在 0.3mm 微觀裂隙(制造瑕疵)。】
【優化建議:於節點下方 7.5cm 處,增加 2mm 厚度、夾角 54°的三角形肋板,進行應力分流與再分布。】
微觀裂隙?制造瑕疵?
這是他之前無論如何用傳統應變片、傳感器和有限元軟件反復計算,都無法精確捕捉到的細節!那所謂的三角形肋板建議——角度、位置、厚度都精準得不可思議——更是與他之前所有的加固方案設想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本該如此”的感覺。
“林淵?”岑子墨見他盯着模型一動不動,眼神卻銳利得嚇人,又喚了一聲。
林淵猛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指着三號節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猜測,甚至帶點不確定:“子墨,你說……問題會不會不是出在整體結構設計,而是這個連接件本身就有我們沒發現的瑕疵?比如,內部有極小的裂紋,或者材料不均?”
岑子墨微微一怔,清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訝異:“內部裂紋?我們的超聲檢測和X光探傷都沒發現異常……而且,如果是微觀瑕疵,理論上不應該引起這麼明顯的應力異常。”
“試試總沒錯,”林淵打斷她,心髒在胸腔裏敲着鼓。他憑着腦海中那清晰無比的指引,拿起旁邊備用的輕質合金片和微型切割工具,手指竟異常平穩,“幫我個忙,我想在這裏加個小東西。”他指向那個精準的位置——距離節點下方正好7.5厘米。
岑子墨看着他篤定的眼神,雖然疑惑更深,但出於對他剛才解決另一個難題的信任(或者說好奇),還是點了點頭。她戴上手套,接過測量儀,動作利落精準:“這裏?角度呢?”
“54度。”林淵脫口而出。
岑子墨動作頓了頓,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開始配合他進行定位、劃線、切割。實驗室裏只剩下器械細微的摩擦聲和兩人偶爾簡短的交流。她的手指修長靈巧,操作時帶着理科生特有的冷靜和條理,與林淵腦海中那些奔流的金色光絲和精準數據奇異地同步着。
當那枚小巧的、幾乎不起眼的三角形合金肋板被精準地定位、牢牢固定在指定位置後,實驗室裏安靜了一瞬。
林淵再次連接傳感器,手指在鍵盤上敲下啓動命令時,竟微微有些顫抖。
液壓加載器開始緩緩施壓。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曲線再次跳動、爬升。
這一次,曲線平穩地上升,像一道舒緩的山坡,完美地落在了理論計算的安全區間綠色帶內。之前那刺耳的、代表應力峰值的紅色警報線,再也沒有出現。
曲線最終平穩定格。
“通了……”岑子墨盯着屏幕,喃喃道。她轉頭看向林淵,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探究,那目光銳利得像要剝開他的表面,看清裏面到底藏着什麼,“你怎麼想到的?這個位置,這個角度,還有這種加固思路……很精妙,不像是常規教材裏的方法。”
林淵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幹。難道說,我腦子裏有個自稱“小太初”的小女孩,她給我看了個“外掛界面”,然後告訴我這麼幹的?他只能含糊其辭,試圖用靈感搪塞過去:“就是……看着模型,突然來的感覺。覺得那裏好像缺了點什麼支撐,像個懸空的受力點,加個三角最穩當。”
這個解釋顯然無法讓聰慧的岑子墨完全信服。她沒有追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比平時更深,更沉,仿佛在重新評估眼前這個合作了半學期、一直覺得只是踏實努力的同組男生。
模型的核心難題解決,剩下的收尾工作變得輕鬆。兩人開始默默收拾實驗器材,清點工具。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聲響。
林淵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岑子墨頸間。那塊淡青色的鎮魂玉在她俯身時從衣領滑出,在實驗室的冷白燈光下泛着溫潤內斂的光澤,像一只沉睡的眼睛。他想起之前看到的“能量儲備3.7%”和“可引導充能”的字樣,心裏像有羽毛在輕輕搔刮,混合着好奇和一種莫名的沖動。
他猶豫了一下,狀似隨意地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子墨,你脖子上這塊玉……挺特別的,造型很古雅,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他盡量讓語氣顯得只是普通的欣賞。
岑子墨正在關閉電腦電源,聞言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指尖下意識地抬起,輕輕觸碰到玉佩光滑的表面,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嗯,家裏老人給的,說是有些年頭的老東西,戴着……圖個安心。”她將玉佩塞回衣領,動作自然,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守護意味。
【目標情緒波動:輕微警惕。關聯詞:家傳、老東西。】 女童音毫無預兆地在腦海中響起,還附帶了一個類似情緒雷達的微小波動圖示,在岑子墨身周泛起一圈極淡的漣漪。
林淵心頭一跳,趕緊移開目光,不敢再深問,生怕腦子裏那個“小喇叭”又爆出什麼不該知道、更不該被察覺的信息。
收拾妥當,兩人並肩走出實驗樓。外面已是黃昏,夕陽正在下沉,將天際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與絳紫,給冰冷的校園建築鍍上一層柔和的毛邊。晚風拂過,帶着初夏植物的青澀氣息。
“今天多虧了你最後那個……‘感覺’。”在通往生活區的分岔路口,岑子墨停下腳步,看向林淵。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睫毛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不然我們恐怕還得在實驗室泡好幾個晚上。”
“運氣好,碰巧了。”林淵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說的是實話,只是這“運氣”的成分,遠超常人想象。
岑子墨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向通往女生宿舍的小路。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纖細而挺直,清冷中透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疏離感,漸漸融入暮色。
林淵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路口拐角處婆娑的樹影裏,才長長地、緩緩地舒出一口氣。這一下午,從電流襲身的劇痛,到系統覺醒的震撼,再到運用“天功”解決問題的恍然,信息量如同海嘯,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腳步有些發飄。校園廣播裏傳來悠揚的樂曲,路上是三三兩兩下課的學生,笑語喧譁。這一切日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卻蒙上了一層異樣的濾鏡。他能“感覺”到腳下水泥路面的微小不平,能“看”到路邊香樟樹樹冠在風中搖擺時內部應力的微妙變化,甚至能隱約“聽到”遠處建築內電線中電流通過的嗡嗡低鳴——不是真的聲音,是《天功造化冊》加載後,那種對萬物能量流動的模糊感應。
激動、惶恐、好奇、還有一種踏入未知領域的戰栗感……種種情緒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他胸腔裏混雜、翻騰。
他嚐試着在腦中集中意念,輕聲呼喚:“系統?《天功造化冊》?你還在嗎?”
【在呢在呢。】 稚嫩的女童音立刻回應,但聽起來似乎比剛才……慵懶了一點?像是剛睡了個午覺,還帶着點鼻音,【宿主,你叫我‘小太初’就好,這是我的‘名字’。】
林淵愣了一下,這系統……還挺有個性?“小太初?你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選中我?”
【資料庫核心受損,權限等級不足,無法回答此類溯源問題。】 “小太初”回答得幹脆利落,透着一股公事公辦的味兒,雖然用的是童音。
“那……我怎麼提升權限?怎麼獲得能量?”林淵想起之前“能量水平低下”的提示,追問道。他隱隱覺得,這“能量”恐怕是關鍵。
【探索世界,理解規則,實踐並深化知識。能量自會隨‘知’與‘行’而匯聚增長。】 “小太初”給出一個頗爲玄奧的答案,【具體方式途徑,請宿主自行摸索體會哦。本指引手冊概不提供保姆級攻略。】
林淵:“……”
他感覺自己在跟一個披着天真孩童外皮的、深諳太極推手的老油條對話。
不過,至少確認了幾件事:第一,這不是幻覺或夢境;第二,他真的綁定了一個神秘莫測、名爲《天功造化冊》的系統(或者說存在);第三,他獲得了一些超乎常理的知識和能力;第四,前路需要他自己去闖,系統只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向導。
回到嘈雜的男生宿舍,熟悉的汗味、泡面味和遊戲音效撲面而來。室友們依舊在熱火朝天地聯機廝殺,討論着技能釋放和走位。往常覺得親切熱鬧的氛圍,此刻卻讓林淵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疏離感。他的目光掃過宿舍的牆壁、略顯搖晃的上下鋪鐵架、堆滿雜物的書桌,腦海中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些信息碎片——牆體抹灰層的輕微空鼓,床架焊接點的潛在疲勞,甚至房間角落因通風不暢而略顯滯澀的“氣”感。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已經從“物體”的集合,變成了“結構”、“能量”與“信息”交織的、充滿細節與生機的復雜網絡。
他倒在床上,閉上眼。那片淡藍色的全息界面在意識的黑暗中依舊清晰,如同夜空中永不熄滅的北極星。《魯班書》裏那些精妙絕倫、近乎藝術的機關營造圖,《周易》中變幻莫測、揭示規律推演的卦象流轉,《本草綱目》記載的萬物內在氣性交融生克……無數知識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顆顆被點亮的星辰,在腦海的宇宙中靜靜懸浮,等待召喚。
“運用知識……”他喃喃自語,想起了今天輕而易舉解決的模型難題,想起了岑子墨那塊能吸收儲存能量的“鎮魂玉”,想起了她家那座“氣脈滯澀”的遙遠祖宅。
一個前所未有的、光怪陸離卻又暗藏規則的世界,正向他緩緩揭開厚重帷幕的一角。
而這,僅僅是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他翻了個身,側躺着,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開始泛起星光的夜色上。嘴角難以自抑地,緩緩勾起一絲復雜的弧度。
這土木工程……何止是有趣。
簡直,是打開了一扇通往神話與現實夾縫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