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馳發現夏彌雪並不抗拒他的追求,於是更加主動。他每天早安晚安地問候,約她去健身房,結束了又一起回家。
夏彌雪喜歡遛狗,徐馳就把尿尿帶到樓下,兩個人沿着消防隊訓練場走了一圈又一圈。
夏彌雪沒什麼話可以和他聊,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自娛自樂,她覺得有意思就附和幾句。這就好像她和程知嶽在一起的感覺,她自娛自樂,程知嶽覺得有意思也會附和幾句。
原來找個開朗的人就是這種感覺,夏彌雪又想起他的擇偶標準。
程知嶽最近很忙,消息回復不及時,大概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社交。
夏彌雪希望他多認識一些朋友,多點社交活動,而不是天天靠飆車拳擊調劑生活。
他的工作是消防員,天天和死神搶時間。他還喜歡飆車,二者的危險系數都很高。
夏彌雪能理解,因爲她也是這樣。她選擇當空姐,業餘時間喜歡跳傘和蹦極,本質上和程知嶽並沒有什麼區別。
少年時期的經歷好像從地獄一點點爬到人間,類似經歷過戰爭的士兵多半會有戰後創傷,她和程知嶽都需要在死亡的邊緣尋找活着的證據。
“姐姐,你有聽我說話嗎?”徐馳的手在眼前晃過。
“不好意思,我沒在聽,你再說一遍。”
“我說,平安夜可以約你出門嗎?”
“你有什麼安排嗎?”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
“沒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安排我感不感興趣。”
“我……我可能有點老套,我想請你吃飯,”徐馳剛興奮了幾秒又氣餒,“吃了飯你想有什麼安排,我都接受。”
“吃飯可以啊。”夏彌雪隨口答應,“不過我晚上不吃高熱量的食物。”
“那我們去吃牛排吧,”他眼睛發亮,“我有車,我帶你去遠一點的地方吃牛排,不在小縣城。”
“去那麼遠嗎,你吃過嗎,如果牛排不好吃,豈不是白跑?”
“好吃的,我保證,”徐馳打包票。
“行,那平安夜你到樓下接我?”
“嗯!姐姐,我好開心,居然真的能把你約出來,我會把握機會的!”
尿尿也跟着“汪汪”兩聲。
“那就看你的表現。”
回了家,夏彌雪把自己丟在床上,又翻出那張藏在相框後的照片。
“真是這樣嗎?”她抽出相片,相片的邊緣有點磨毛,大概是摸的次數太多才會這樣,“明明就經常看,爲什麼放在相框後面。”
半個月沒有程知嶽的消息,實在太久了。
夏彌雪又給他打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來。
“程知嶽,你在幹嘛呢。”
“我在打拳,怎麼了?”汗水滴在屏幕上,程知嶽把手機息屏,防止意外掛斷,“今天剛出了個任務,被馬蜂蟄了三個包,疼死了。”
夏彌雪一下子坐起來。
“要緊嗎?你去醫院了嗎?”
“沒事,處理過了。不然我怎麼還能打拳,”他笑了笑,“怎麼,今天突然給我打電話。”
“想你了不行啊。都半個月了,去便利店也碰不上,在你單位外面遛狗也碰不上,”她語氣悶悶的,“程知嶽,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戀愛了?”
“沒有,”他用力揮出一拳,“你呢?”
“我?我沒有,不過我答應平安夜和徐馳出去吃飯,”她一邊給腳趾塗指甲油,一邊盯着屏幕,好像透過屏幕就能看到他的臉,“你呢,你們有什麼進展嗎?”
“我們?”
“對啊,你沒和那個女生見面嗎?”
“沒有,我不想。”
“好吧,”夏彌雪嘆口氣,“程知嶽,我有點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不喜歡女生?”他開玩笑,“還是不討女生喜歡?”
“都不是,”夏彌雪搖頭,“我擔心你的狀態。”
“我狀態沒什麼問題,”程知嶽調整呼吸,“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那你和程國新就這樣一直不對付?你天天回去住,不會覺得壓抑嗎?”夏彌雪忽然覺得自己在說廢話,如果她不占着程知嶽的房,也許他就不回家了。
“我不想做的事,他沒辦法勉強。”
“我明天去找房子吧,我拖太久了。”
“關房子什麼事?”
“如果我不住在這兒,你就可以住在這兒。這樣你就不用和討厭的人天天見面。”
“我沒把他當人,”他冷冰冰吐出幾個字,“家裏一廳三室,剛好井水不犯河水,你就住我那裏,別找了。”
夏彌雪知道,媽媽和他的感情也早就淡得幾乎沒有。即使她從來沒和媽媽說過程國新的行徑,但她大概也能從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爲知道他就是個冷血動物,他從來都只愛自己。
他們很早就分房睡,只在外人眼裏扮演正常夫妻,關起門來就是陌生人。
媽媽不離婚,只是想爲她掙一份家產。她說程國新前些年炒股賺了不少錢,可具體有多少,他誰也沒說。
“程知嶽,我想見你,你可以來接我嗎?”
“可以。”他從來不拒絕,可也從來不主動,“等我20分鍾。”
夏彌雪就在落地窗前站着,小城的夜晚靜謐安寧。她的心很空。
也許平安夜徐馳會趁着浪漫的氛圍表白,到時候該不該接受呢?夏彌雪很確定她對他沒有喜歡的感覺,可是媽媽一直誇他好,朋友們也都勸她試一試,試一試也許真能喜歡上呢。
可是她還差一點點沖動。徐馳沒辦法讓她沖動,他太乖了,夏彌雪寧願把他當弟弟。
程知嶽騎着機車,老遠就能看到他在夜色裏飛馳。
“下樓。”
夏彌雪穿了短款羊羔絨拼接皮衣,緊身牛仔褲,長筒靴,幹淨利落的一身。
她興沖沖跑下樓,程知嶽也穿皮衣,緊身牛仔褲,工裝靴,真有默契。
半個月不見,程知嶽好像瘦了點。他的顴骨變明顯了。
夏彌雪跨上車,摟緊他的腰。她想把手插進他的口袋,摸了半天才找到。程知嶽不抗拒也不催促,就任她摸到口袋爲止。
“好了,開車。”
“轟——”
機車轉了彎,駛出小區。
“去哪?”
“不知道。我就想兜個風,你隨便開。”
“嗯。”
於是程知嶽真就帶她繞着小城外環路開了三圈。路上碰到好多小吃攤,香味撲鼻,程知嶽問她吃不吃,她都搖頭拒絕。
“不吃,吃了今天白運動。”
“偶爾一次不要緊。”
“程知嶽,你別誘惑我,快開走。”
“誒,話說,剛剛在路邊看到一個人好眼熟。”夏彌雪拍着腦袋,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那個名字,她記得的人不多,除非特別喜歡或特別討厭。
“地方這麼小,轉頭就遇到熟人,很正常。”
“陳昊!對,就是那個給我造謠的官二代,上次在超市也碰到他,真倒黴,”夏彌雪翻了個白眼,“你應該不知道這個人吧?”
“我知道。”
“嗯?你知道嗎?可我沒告訴你啊。”
“我就是知道,”程知嶽笑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
程知嶽不僅知道陳昊,還把陳昊打進醫院。
陳昊是官二代富二代,家裏有權有勢,又是獨子,從小養了一身紈絝子弟的習氣。他表白不成,就鼓動幾個朋友一起造謠,說夏彌雪下晚自習去酒吧跳鋼管舞,還被大老板看上,說要包養她。陳昊的爸爸是某局一把手,和賈主任私交甚篤,陳昊把舉報信遞到教務處,賈主任自然要積極響應。於是就有了夏彌雪正面硬剛教導主任那一出。
程知嶽在高二聽到的版本更惡心。
洗手間兩個男的隔着一扇門聊得天花亂墜。
“高一有個女的,又高又靚,國慶剛上台跳拉丁舞。她下晚自習去酒吧跳鋼管舞,還被老板包養。嘖,一天又上學又上班,真充實。”
“上的還是夜班,哈哈,還去酒吧幹嘛,應該直接去酒店。”
“不過她爲什麼要去酒吧跳舞?缺錢嗎?”
“你懂什麼?她有男朋友,可能是男朋友滿足不了,她空虛寂寞吧。”
“真騷。我要是有錢,也玩一個這樣的。”
“就你?臭屌絲,沒有鏡子總有尿吧!哈哈哈哈……”
程知嶽飛起一腳把門踹開,裏面兩個男的嚇呆了。
“你誰啊?有病吧你……”
程知嶽忍無可忍,很想直接開幹,可他不想成爲程國新那樣的暴力狂,所以他還想和對方講講道理。
“你們有證據嗎?爲什麼要造謠?”
“證據?我這張嘴就是證據!”男生狂妄地叫囂着,聲音很快引來他的朋友,後面又來了三個,前面兩個,五個人把程知嶽圍在其中,他攥緊了拳頭。
“你誰呀?護花使者?還是你就是她那沒用的小男友?”男生上前一步,滿臉輕蔑的笑,“我能看上她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敢拒絕我,他媽的,不識抬舉的表子。”
“哈哈哈哈!就是,不識抬舉……”
這人就是陳昊了。
程知嶽咬着後槽牙,他在盡力控制暴戾的情緒,他忍得很辛苦,指甲把手心摳出血了都沒發覺。
“你去向她道歉。”
“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再說一次,”陳昊動作表情都很誇張,“再說一次?嚯哈哈哈哈,他讓我道歉!”
“我道你媽的歉!”陳昊先發制人,飛起一腳踹在他肚子,程知嶽被人架住,硬生生挨了這一腳。
“給我把他拉住了!”陳昊下令,後面三個男生立即圍上來,程知嶽也沒掙扎,就這麼受着。
“我以爲你多厲害,原來是個啞炮,”陳昊呸了一口,“說吧,你是她誰?男朋友?還是正義使者?”
“嚯哈哈哈哈……”男生們笑作一團。
“該怎麼玩好呢?”陳昊來了興致,他認得程知嶽這張臉,天天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以爲多大能耐,原來也就只有這張臉,“大家說怎麼玩?”
“往他臉上撒尿。”
“打耳光,打到流鼻血。”
“讓他跪着舔幹淨你的鞋。”
“舔鞋子算什麼?應該舔……”
內容逐漸不堪入耳。
“你敢不敢和我單挑?”程知嶽抬起頭,目光鋒利得像刀子,“你敢不敢和我單挑?”
“不敢你就是孬種。”程知嶽冷笑。
“啪。”
陳昊扇了他一個耳光。
“罵誰孬種呢?我踏馬……”陳昊飛起一腳,又踹在程知嶽的肚子,“我去你媽的……”
第三次。程知嶽咬緊牙關,他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這是他第一次經歷校園暴力,其實害怕也很正常。也許是他們人多勢衆,也許是怕後續報復,也許是怕對方有權有勢。
第四次的時候,他終於還手了。
其實打架一點也不難,他就算是一打五也有勝算。
只要抓着一個人往死裏打,其他人就不敢沖上來幫忙。因爲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耍流氓的怕不要命的。
混亂中有人從側後方撲上來扯他胳膊,他順勢旋身,手肘狠狠往後撞去,聽見一聲痛呼的同時掙開束縛。碎玻璃在翻滾扭打中碾進掌心,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痛,只將沾血的拳頭一次次送出去。
當最後一人踉蹌退後,程知嶽終於停住。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用袖子抹過下巴的血,胸膛劇烈起伏。視線緩緩掃過四周,依舊沉靜,卻讓所有觸及目光的人不由自主地避開視線。
程知嶽打了程國新頂頭上司唯一的兒子。程國新在教務處點頭哈腰,口水說幹,賈主任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早知道領導兒子會被打進醫院,就不放任謠言繼續傳播了。
陳昊的臉沒有一塊好皮,肋骨也斷了一根,他不買賬,非要讓程知嶽跪下道歉。
“啪。”
醫院的走廊,程國新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跟人道個歉會死?”
程知嶽一言不發,道歉還不如死。
“你……我……你……”程國新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爲什麼要打他?”
程知嶽無可奉告。
被扇了巴掌的臉很辣,一天之內,剛好左邊一次,右邊一次。
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要不你替我跪下道歉,要不我從這裏跳下去,你選。”
後來,程國新不知用什麼方式擺平了。他氣不過,一回家就對程知嶽拳腳相加,他被程國新從後面一腳踹翻,眉骨磕在尖銳的桌角,血流如注。
十年後,程知嶽還能從鏡子裏找到那道淺淺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