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盼頭，潘玉蘭叫賣時幹勁滿滿。
靠着她家烤紅薯自帶的甜蜜誘人香氣，還不等周芳安排的“托兒”到位，小攤前很快有了第一位顧客。
牽着個小女孩的女人問：“這紅薯咋賣？”
潘玉蘭笑着報價：“大個的兩毛，小個的一毛。今天新開張，買倆大的送個小的。”
她自覺還挺劃算的，甚至有點點肉痛要送出的小紅薯。
不料，女人聽了卻嫌棄皺眉，開始挑揀着輪番掂量面前那一排烤紅薯。
“你家紅薯可比別家的要小一圈，還好意思賣一樣價？說是買大送小，加起來怕不是差不離？你們這些做買賣的人呐，心就是黑！”
潘玉蘭臉色微僵，看一眼露出失望神色的小女孩，耐心解釋。
“姐，您一看就是城裏人，多半沒自己烤過紅薯吧？不瞞你說，這個頭太大的紅薯烤起來，可不如小個的香甜。別家的如何我不好說，我家的烤紅薯保證甜！”
見女人依舊猶豫不決，她咬咬牙。
“您要不信，先買個小的給孩子嚐嚐？不甜不收錢！這可是頭天開張第一單才有的待遇！過時不候哈！”
女人眼睛一亮：“這可是你說的啊！”馬上在一毛那排烤紅薯裏挑了只最大的，左手倒右手倒了幾下，又吹了吹，才塞進女兒手中。
“喏，小饞貓，吃吧。要是不甜的話，可得跟這位阿姨說清楚啊！”女人瘋狂給小女孩使眼色。
小女孩猜出了親媽的暗示，這是讓她說“不甜”，好白嫖攤主一只烤紅薯。
想到上學時老師教的誠實守信，她有些難爲情地低下頭，原本的旺盛食欲也大打折扣。
可，手中微燙的甜蜜香氣卻不住往她鼻子裏鑽，勾得她嘴裏自動分泌口水。
加上她媽的催促，她只好硬着頭皮開始扒紅薯皮。
微微發黑、發皺的表皮下，金黃色的薯肉散發着甜滋滋的白汽，入口後軟糯香甜，竟比蜜糖還要甜三分！
“好甜啊——”小女孩不由自主眯起眼睛，脫口而出。
潘玉蘭笑了：“承惠一毛。要不要多來倆大的，這個小的就當送的？”
女人臉色微黑，到底沒好意思當衆罵女兒，卻也絕不舍得掏足足四毛錢給女兒買零嘴。
“不了，她一小人兒吃不了那麼多。”
走出去，她才戳着女兒額頭小聲數落。
“你個傻子！沒聽懂我的話嗎？說句話就能省一毛，你偏跟我作對！家裏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一毛錢都能買大半斤好米了！”
小女孩心虛一笑，又馬上挺起小胸脯。
“可是，這個紅薯真的很甜啊，比我之前吃過的都甜！不信，媽你嚐一口？”
女人沒心情吃，只當是女兒找的托詞。
“哼！你當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哄我回去給你多買倆大的！”
不料，擦肩而過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感興趣地問。
“大妹子，你們這烤紅薯在哪買的？是農貿市場東邊老張家嗎？聞着怪香的。”
“不是，是個眼生的年輕姑娘——”
潘玉蘭來得晚，自然沒法像老張等人那樣搶到好位置。
但，方才那頗具戲劇性的一幕惹來不少關注。
等買二送一的“招牌”打出去，圍過來的人就更多了。
哪怕有人像方才那位精明女人一樣，挑剔潘玉蘭的烤紅薯個頭稍小些，但，免費贈品的誘惑是極大的！
有相熟的人已經在商量湊錢買一套，贈品對半分了。
其中，有個“猴急”的男顧客——許是餓極了——買了之後當場開吃，一入口就眼睛大亮，舉起大拇指連連誇贊，馬上掏錢要再買一套。
“女同志，你這烤紅薯的手藝了不得啊！簡直比糖糕還甜！拿回去，家裏幾個臭小子怕是得樂瘋！誒，你是新來的吧？之後都這個時間擺攤嗎？”
潘玉蘭收錢收得不亦樂乎，笑容更添幾分真誠。
“應該只有周六周日來，您要是喜歡，歡迎常來光顧。”
周圍的人看得半信半疑。
就連已經買了準備帶回給家人吃的顧客都忍不住嘀咕：“真有這麼好吃？怕不是找了熟人來糊弄咱？”
潘玉蘭失笑：“我一個鄉下來的，哪能上城裏認識那麼多熟人啊？不瞞您說，今天我進城時兜裏只揣了幾毛錢呢，總不能叫人家倒貼替我吆喝吧？”
一旁，已經有人被那男顧客的吃相勾動腹中饞蟲，也忍不住當街開吃。然後，就成了誇誇二號。
再之後，就是誇誇三號、四號……
周芳的兒媳領命前來幫襯時，紅薯幾乎賣光了，只剩被挑揀剩下的十來只小紅薯。
見她全要了，潘玉蘭還給她算了個優惠價。
周芳兒媳猶豫着沒馬上掏錢，因爲怕回去被婆婆罵。
還沒想好借口，一個透着明顯質疑、譏誚的年輕男聲突兀響起。
“表姐？你這是來城裏擺攤？賣烤紅薯？”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腥臭味。
潘玉蘭皺了皺眉，抬頭看到表弟宋文京不屑的眼神。
“對。”
她淡淡點頭，手下動作不停，將剩餘烤紅薯都包起來給周芳兒媳。
周芳兒媳幹脆趁她被來人吸引注意力，一股腦把錢塞過去，扭頭快步離開。
潘玉蘭慢半拍才發現不妥，無奈一笑，也沒去追。
見宋文京還在，她只好隨口問候一句舅舅舅媽等人。
“他們好着呢。倒是表姐你，好好的老師不當，怎麼跑來做買賣了？”
宋文京是個白淨的年輕人，中等身材，臉龐圓圓像舅舅宋來福，卻繼承了舅媽劉鳳琴的三角眼，添了幾分精明、高傲。
他不打算提起姐姐跟母親鬧別扭、甚至還搬出去暫住的事，只想借機發泄一二近日來的鬱氣，誰讓母親見不着姐姐就煩他呢。
“你可是村裏難得的文化人，小時候我爸老讓我們向你學習呢，可你這不是自甘墮落嗎？看看你旁邊擺攤的都是啥人，一個兩個都——”
距離最近的幾位攤主聽了，不禁怒目而視。
潘玉蘭也拉下臉。
“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如今國家要改革開放，政策鼓勵群衆勤勞致富、鼓勵農民發展家庭副業——這都登了報的——就是爲讓大家夥過上好日子！你說說，我響應國家政策、靠雙手掙錢，怎麼就墮落了？”
她定定看着宋文京，神色平靜，卻莫名被後者看出了虎視眈眈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