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魯的勞役在沉默中進行。他不再抱怨，只是機械地揮動着工具，清理着村外通道上厚重的積雪。偶爾有相熟的老獵人經過，投來復雜的目光，他也只是點點頭，並不多言。規則的重量，通過這次懲罰，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也讓一種新的、名爲“秩序”的東西，開始在曙光城悄然扎根。
然而，秩序的建立並不僅限於懲罰。凌薇深知，一個健康運轉的集體，更需要一套精確、統一的“語言”來描述和分配資源。否則，因“大概”、“差不多”引發的爭端將永無休止。
這天，在最大的雪屋——如今已兼作議事和教學的“公廨”內，凌薇召集了石猛、林嫂、阿木爾、木牙和鐵頭等核心成員。她面前的地面上，用炭筆畫着幾個簡單的圖形。
“規則確立了底線，但要公平地分配，我們需要更精確的‘尺子’。”凌薇開門見山，她的聲音雖然依舊帶着虛弱，但邏輯清晰，“比如，如何確定一間雪屋該分配多少柴火？如何衡量一塊開墾出的土地大小？如何記錄每個人應得的‘工分’？”
衆人面面相覷。他們習慣於用“一堆”、“一捧”、“一塊地”這樣模糊的概念。
凌薇拿起一根長短不一的木棍，又指了指地上畫着的一條等長的線段：“我們需要一個統一的長度單位。我建議，以石猛伸展手臂，從指尖到胸口中心的距離，定爲‘一臂’。木牙，你用最直的木棍，做出十根‘一臂’長的標準木棍，作爲‘丈尺’。”
石猛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木牙則眼睛發亮，立刻拿出隨身的小刀和一根準備好的筆直木棍，開始比劃着制作。
“還有容量。”凌薇拿起一個常見的陶罐，“將這個陶罐裝滿水，在水面位置刻上標記，定爲‘一罐’。以後分配水、糧食，都以此爲準。”
林嫂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好處，連連點頭：“對對對！這樣就不會有人說自己分到的粥少了！”
“至於重量……”凌薇頓了頓，這個更復雜些。她目光掃過，最終落在角落裏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上。“我們可以找一塊大小適中、質地均勻的石頭，定爲‘基準石’。用木棍和繩索做成簡易的‘衡器’（天平），來衡量 heavier or lighter。”
鐵頭對這個最感興趣，他摩挲着下巴，已經開始構思如何制作那所謂的“衡器”了。
阿木爾看着凌薇，眼中充滿了驚奇。這些看似簡單至極的設定，卻蘊含着一種將混亂世界納入掌控的智慧。他仿佛看到，一雙無形的手，正在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丈量這片天地。
“有了這些‘尺子’和‘罐子’，”凌薇總結道，“我們才能準確記錄開墾了多少‘臂’見方的土地，獵獲的肉食有多少‘石’重，每個人完成了多少‘標準工’的工作量。‘工分’的記錄和結算，才能有據可依，減少爭執。”
道理淺顯易懂，卻直指核心。模糊，是爭端之源；精確，是公平之基。
接下來的幾天，曙光城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手工作坊。木牙帶着幾個人，精心制作“丈尺”；林嫂帶着婦女們，清洗、標記出標準的“罐子”；鐵頭則和幾個幫手，叮叮當當地折騰着他的“衡器”和“基準石”。
當第一根標準“丈尺”被木牙鄭重地交到石猛手上，當第一個標記清晰的“標準罐”被擺放在公共灶台旁，當鐵頭用他那簡陋卻有效的木杆天平，成功稱量出兩塊石頭的輕重差異時，一種奇妙的變化發生了。
人們開始下意識地用“臂”來比劃新規劃的居住區大小，用“罐”來量取每日的飲用水，甚至開始討論完成某項工作需要多少個“標準工”。
一種共同的、精確的認知語言，正在取代以往含混不清的表述。
石猛握着那根光滑的“丈尺”，感覺它比任何武器都更沉重。它量的不是長度，是人心，是未來秩序的框架。
凌薇站在公廨門口，看着忙碌而有序的村落，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欣慰。她知道，文明的基石，又一塊一塊地被夯實了。
度量衡的統一，如同在混沌中劃下了第一道清晰的界限。接下來，便是如何在這界限內，讓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努力的價值，並願意爲之持續奮鬥。
“工分”制度，該正式登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