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在休息室的床上坐了足足十分鍾,才勉強讓狂跳的心髒平復下來。
那場“噩夢”的餘威仍在,每一次閉眼,那冰冷的眼神、刺鼻的乙醚味和手腕上詭異的暗紅紋身都會清晰地浮現。他用力甩頭,試圖將這些畫面驅散。自己是醫生,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怎麼能被一個荒誕的夢攪得心神不寧?
他起身,再次用冷水洗了把臉,冰涼的溫度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不少。鏡中的自己,除了臉色略顯蒼白,與平日並無不同。他深吸一口氣,換上幹淨的白大褂,努力將情緒調整回工作狀態。還有病歷需要整理,還有術後的病人需要查看,現實的工作容不得他沉溺於虛幻的恐懼。
推開休息室的門,走廊裏依舊安靜。他朝着神經外科的病房區走去,皮鞋踩在光潔地板上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裏回蕩。這聲音……似乎比平時更清晰,更孤立,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頭。
“林醫生,手術順利嗎?”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序抬頭,是護士站的護士長張姐,正端着一盤醫療器械準備去消毒。她臉上帶着慣常的、略帶疲憊的笑容。
就在這一瞬間,林序的呼吸猛地一窒。
張姐的笑容,她端着的托盤裏器械擺放的角度,甚至她額前一縷沒有完全塞進護士帽的卷發……所有這些細節,都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捅開了他記憶的某個閘門——與“夢境”中他離開休息室後遇到的第一個場景,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嗯,很順利。”林序勉強維持着鎮定,聲音卻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幹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目光飛快地掃過張姐的手腕——那裏幹幹淨淨,只有一塊普通的電子表。
不是她。
他匆匆點頭示意,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護士站。背後的張姐似乎有些詫異他的反應,但並未多想。
接下來的經歷,讓林序內心的寒意越來越濃。
他走向37床病人的房間,還沒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家屬略帶焦急的詢問:“醫生,他這麻藥過了會不會很疼?”
這句話,連同家屬那擔憂中夾雜着期待的眼神,都與“夢境”中的記憶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他走進醫生辦公室,實習醫生小王正抓耳撓腮地對着一份影像報告糾結,看到他進來,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樣舉起報告:“林老師,您快幫我看看這個片子,這個陰影我有點拿不準……”
場景、對話、甚至小王那苦惱的表情,都像是按下了重播鍵的影像,在他面前精確無誤地再次上演。
林序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裏。他能看到外面的一切,能聽到所有的聲音,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沿着一條他“曾經”經歷過的軌跡運行,只有他一個人,帶着這份詭異的“預知”,像個格格不入的旁觀者。
這種無處不在的“既視感”,不再是偶爾一閃而過的心理現象,而是變成了一張精密而窒息的網,將他牢牢困在中央。每一次驗證,都讓這張網收得更緊一分。
強烈的職業素養讓他依舊完成了對幾個重點病人的查房,給出了專業的指示。但他的心,早已不在這些日常的工作上了。他需要記錄,需要確認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
回到辦公室,他趁着周圍沒人,飛快地抽出一張空白病歷紙,在背面寫下了一行字:
【記錄:既視感事件】
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這聲音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集中了一些。
1、時間:下午3點50分左右。事件:走廊遇見護士長張姐,對話及細節吻合。
2、時間:下午4點05分左右。事件:37床家屬詢問術後疼痛,對話吻合。
3、時間:下午4點15分左右。事件:實習醫生小王詢問影像報告,場景吻合。
4、時間:下午4點30分。事件:窗外花園,一名穿藍色病號服的老人被一名穿紅色外套的女士推着輪椅,從東側小徑經過。(這是他“記憶”中即將發生,但尚未驗證的事件!)
寫完最後一條,他放下筆,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了窗邊。
他的辦公室在五樓,視野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樓下的中心花園。陽光和煦,樹木蔥鬱,三三兩兩的病人和家屬在散步,一切都顯得寧靜而平常。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東側那條蜿蜒的碎石小徑上。
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他感覺自己像一個等待判決的囚徒,既害怕驗證成功,那將意味着某種超乎理解的恐怖正在發生;又害怕驗證失敗,那或許證明他真的需要去看精神科了。
就在這種極致的矛盾與煎熬中——
來了!
一個坐着輪椅的老人,身上穿着藍色的病號服。推着他的人,是一位穿着醒目紅色外套的中年女士。兩人不緊不慢,精確地沿着他“記憶”中的那條東側小徑,緩緩前行,最終消失在了一片冬青樹叢之後。
分毫不差!
林序扶着窗框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
這不是既視感!這他媽的是預知!
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猛地後退一步,遠離窗口,仿佛樓下那片祥和的景象是什麼噬人的怪獸。
他回到桌前,目光死死盯着紙上那條剛剛被驗證的記錄。然後,他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了電子日歷上——【4月12日,星期三】。
一個更加清晰,更加具體的“記憶”碎片,如同掙脫了枷鎖的凶獸,猛地撞進了他的腦海——那場發生在休息室裏的“謀殺”!
日期,就是今天。
時間,是在……晚上九點三十分左右!
林序猛地跌坐回椅子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紙張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中滑落,飄落在桌面上。
之前那種模糊的不安和困惑,此刻已經變成了清晰而具體的恐懼。他不是做了個噩夢,他是真的會死!就在今晚!
他抬起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陽穴,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理性的思維與這非理性的遭遇激烈地碰撞着。
逃避?報警?還是……
不,不能逃避。“夢境”中他試圖躲在家裏,結果被誘出殺害,這證明逃避無效。報警?他該怎麼對警察說?因爲一個夢和一堆詭異的既視感,就要求保護?只會被當成瘋子。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一條——直面它。
利用這份詭異的“預知”,在事件發生前,找出那個手腕上有暗紅色紋身的凶手!在他動手之前,阻止他!
林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神中的恐懼逐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他重新撿起那張記錄紙,拿起筆,在“晚上九點三十分”這幾個字上,用力地畫了一個圈,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
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管你是誰……不管這是什麼……”
“這一次,我不會坐以待斃。”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但他知道,從現在開始,到晚上九點三十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與一個未知的、致命的對手賽跑的時間。而他對這個對手的唯一了解,僅僅是對方手腕上,那個驚鴻一瞥的、暗紅色的扭曲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