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那次一言不發的震懾,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海鮮市場的池塘,雖然沒有掀起滔天巨浪,卻在水面下蕩開了經久不息的漣漪。
陳默的名聲,開始發酵了。
不再僅僅是那神乎其技的刀工,更添上了一層“不好惹”的神秘色彩。
以前,周圍的攤主看他,是看一個手藝精湛的怪物,眼神裏是驚奇和羨慕。
現在,他們看他,眼神裏多了幾分敬畏和客氣。
路過老王攤位時,會主動笑着打聲招呼,遞上一根煙,哪怕明知他從不抽。
老王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他現在走在市場裏,腰杆都比以前挺得直。
別的攤主跟他聊天,三句離不開他那個“鎮攤之寶”。
“老王,你家那小子今天又接大單了?”
“老王,行啊你,這是請了個保鏢回來吧?”
老王只是嘿嘿笑着,把煙屁股一扔,得意地說道:
“什麼保鏢,那是我兄弟!”
陳默對此一無所知,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生活依舊是兩點一線,白天在魚腥味裏揮刀,晚上在香水味裏站樁。
他的刀法傳聞,卻像長了腿,開始走出這個嘈雜的市場。
起初是“粵海樓”的采購經理,每次來都點名要陳默處理的魚,還給他單獨塞二十塊錢的紅包,說是主廚誇他處理得幹淨,省了後廚大工夫。
後來,一傳十,十傳百。
一些市裏有名有姓的飯店、酒樓,甚至是一些私房菜館的老板,都開始慕名而來。
他們不買多少魚,就是想親眼看看,那個傳說中能把魚鱗刮成雪片,把魚骨剔成藝術品的年輕人,到底有多神。
於是,老王的攤位前,漸漸成了市場裏一個不成文的“景點”。
這天下午,日頭西斜,市場的喧囂也漸漸退去。
陳默剛處理完最後一筐小黃魚,正準備收工。
三道人影晃晃悠悠地從市場入口走了進來,逆着光,像三只巡視領地的鬣狗。
爲首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着一件花裏胡哨的絲質襯衫,領口敞開,露出胸口一條粗大的金鏈子。
他頭發抹了半斤發膠,梳得鋥亮,走起路來一步三晃,下巴抬得快要和天平行。
他身後跟着兩個小弟,一個瘦得像竹竿,一個壯得像狗熊,同樣是流裏流氣的打扮,看人的眼神都帶着一股子挑釁。
他們一出現,市場裏原本還算輕鬆的氣氛瞬間就凝固了。
幾個正在收攤的攤主,動作都慢了下來,眼神躲閃,假裝低頭忙着自己的活計,生怕被盯上。
張龍正在自己的攤位前收拾蛤蜊,看到這幾個人,臉色微變,不動聲色地朝陳默這邊使了個眼色,嘴型無聲地動了動:“劉鵬。”
陳默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心裏了然。
這就是張龍提過好幾次的,專門在這片市場收“保護費”的那個混混頭子。
劉鵬一行人徑直走到了老王的攤位前。
老王正在算今天的賬,一抬頭看到劉鵬,臉上的肥肉抖了一下,趕緊擠出滿臉的笑容,從兜裏掏出一包還沒開封的中華遞了過去。
“哎喲,鵬哥,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劉鵬沒接那包煙,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然後目光越過老王,像釘子一樣釘在了陳默身上。
他的眼神,帶着一種赤裸裸的審視和挑剔,仿佛在打量一件貨物。
“他,”劉鵬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用抹布擦拭剔骨刀的陳默,聲音懶洋洋的,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就是你這兒那個傳說中刀工很厲害的小子?”
老王心裏咯噔一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知道,麻煩來了。
“是……是,鵬哥,他叫阿默,我遠房親戚,過來幫幫忙。”
老王點頭哈腰地賠着笑。
“哦?”劉鵬拖長了音調,繞過案板,直接走到陳默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比陳默矮了小半個頭,但氣焰囂張。
“聽說你殺魚很屌啊?”
陳默擦刀的動作沒停,他甚至沒抬眼皮看劉鵬一眼,仿佛面前這個金鏈子只是空氣。
這種無視,比任何反抗都更讓劉鵬火大。
他臉上的笑容冷了下來。
“老王,”他轉頭看向老王,聲音裏已經帶了威脅
“去,撈條最大的石斑過來,讓這小子給我現場表演一個。我倒要看看有多屌。”
老王臉都白了,求助似的看向陳默。
陳默終於停下了動作。
他將擦得雪亮的剔骨刀重新用布包好,抬起頭,那雙冰潭般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劉鵬。
劉鵬被他看得心裏莫名一跳,但隨即是更盛的怒火。
一個殺魚的,也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怎麼?小子,不給面子啊?”
劉鵬身後的兩個小弟往前站了一步,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來者是客。”陳默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他從老王手裏接過抄網,轉身從水箱裏撈出一條三斤多重、生龍活虎的石斑魚,“啪”的一聲扔在案板上。
劉鵬見他服軟,臉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故意往後退了半步,抱起胳膊,一副看戲的架勢,嘴裏還刻意刁難道:
“殺慢點啊,別他媽糊弄老子,我要看清楚,你這刀到底是怎麼動的。”
他想看陳默出醜。他覺得那些傳聞都是誇大其詞,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能有多大本事?
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見陳默左手按住還在劇烈掙扎的石斑魚,右手握着一把普通的殺魚刀——他沒用自己的那把。
刀光一閃!
劉鵬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甚至沒看清陳默的刀尖是怎麼刺入魚頭的,那條活蹦亂跳的石斑魚,只是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瞬間僵直,死得不能再死。
緊接着是刮鱗。
劉鵬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陳默的手腕化作了一團模糊的影子,那把普通的殺魚刀在他手裏,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唰唰唰唰唰——”
密集到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連成一片,堅硬的魚鱗像是被收割的麥子,成片成片地飛起,卻又詭異地聚攏在一起,沒有一片濺到外面。
開膛,去鰓,動作快如閃電,精準得像是機器人。
劉鵬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他混了這麼多年,砍過人,見過血,自以爲也算是見過世面的。
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這哪裏是在殺魚?
這分明是在肢解!
是一種帶着冰冷美感的、高效到恐怖的肢解!
刀鋒每一次劃過,都恰到好處,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一滴浪費的力氣。
從拿起刀,到將處理得幹幹淨淨的魚扔進盆裏。
三十秒。
甚至不到三十秒。
當陳默放下刀,拿起抹布重新擦手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劉鵬還保持着那個抱臂的姿勢,嘴巴微微張着,眼神裏是來不及掩飾的震撼和一絲……恐懼。
他身後的兩個小弟,更是直接看傻了眼,臉上的囂張早已被驚駭所取代。
“也就……也就那樣吧。”
過了足足十幾秒,劉鵬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強裝鎮定地嗤笑一聲,試圖挽回面子
“我見過比這更厲害的。”
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
陳默依舊沒有看他,擦完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下班。
這種徹底的無視,讓劉鵬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到了極點。
他知道,今天這面子是找不回來了,再待下去只會更丟人。
他惡狠狠地瞪了陳默的背影一眼,轉身就走,臨走前卻還是不甘心地撂下一句狠話。
“小子,有兩下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有空來我大哥‘蛇哥’的場子玩玩,在城西的遊戲廳,去了提我劉鵬的名字就行。保準讓你開開眼界,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江湖!”
說完,他帶着兩個小弟,灰溜溜地快步離開了。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市場盡頭,老王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只覺得後背都溼透了。
他走到陳默身邊,壓低了聲音,滿臉擔憂:
“阿默,這幫人不好惹,你以後可千萬要小心點。那個蛇哥,是南城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手底下養着一幫亡命徒,專門幹些放貸、看場子的髒活。”
陳默只是嗯了一聲,將帆布包甩到肩上。
這時,張龍也快步跑了過來,臉上同樣寫滿了凝重。
“陳哥,你這下被蛇哥的人盯上了。”
他比老王知道得更多,語氣也更急切
“這個劉鵬是蛇哥手下的頭號打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今天你在他面前露了這麼一手,他又丟了面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跟你說,”張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
“蛇哥那夥人,跟咱們這種市場裏的小打小鬧不一樣,他們是真的會動刀子,會要人命的!”
陳默腳步頓了頓。
他轉過頭,看着張龍和老王臉上真切的擔憂,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
“知道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當“蛇哥”這兩個字鑽進耳朵時,他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火星。
他不想惹事。
但如果事,非要來惹他。
他那把只用來殺豬宰魚的刀,不介意換個東西,剔剔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