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的確是一個天才科學家,他的雙手這輩子都在顯微鏡下進行着令世人驚嘆的微操,無論是分離病毒毒株,還是縫合微米級別的血管,他都從未手抖過。
但在這一刻,握着這把沾着女兒鮮血的手術刀,他抖得像是一個篩子。
不是恐懼,是那股沖斷理智堤壩的恨意,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
“你們……都得死!!”
沈安發出了一聲如杜鵑啼血般的嘶吼,那不僅僅是喉嚨震動的聲音,更像是五髒六腑都在哀鳴。
他不管不顧地沖向了最近的劉主任。
沒有什麼格鬥技巧,只有一種最原始的、野獸般的撲殺。
“瘋子!攔住他!快攔住他!!”
劉主任臉上的橫肉劇烈顫抖,那股油膩的從容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他一邊驚恐地後退,一邊抓起旁邊的托盤胡亂揮舞。
“噗嗤!”
手術刀並沒有刺中要害,被托盤擋了一下,最後狠狠扎進了劉主任的大臂。
鮮血飛濺,濺在了旁邊那件原本屬於念念的粉色小裙子上,像一朵惡心的紅花。
“啊啊啊——我的手!!”
劉主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捂着手臂癱軟在地,嘴裏還在瘋狂咒罵:“保安!死人嗎?給我廢了他!!”
其實不需要他喊,門外原本就在的幾個身材魁梧的安保人員早已反應過來。
他們不是那種看大門的大爺,一個個眼神凶狠,動作幹練,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清道夫”。
“嘭!”
一根橡膠警棍帶着破風聲,精準且狠辣地砸在了沈安的後腦。
世界猛地一陣眩暈。
沈安踉蹌了一下,還沒等他穩住身形,第二棍已經重重擊打在他的膝窩。
“喀嚓”一聲脆響。
劇痛讓沈安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正對着手術台上的女兒。
念念的眼睛還沒閉上,空洞洞的胸腔依舊那樣敞開着,仿佛在無聲地問着跪在地上的爸爸:爲什麼不抱抱我?
“放開……我……”
沈安的臉被一只穿着戰術靴的大腳死死踩在地上,因爲擠壓,他的五官變形,嘴裏只能發出渾濁的嗚咽。
幾個保安一擁而上,死死扭住了他的關節,那種力度根本不是爲了制服,而是帶着懲罰性質的折磨。
手術室裏再次恢復了之前的“秩序”。
只是多了一個躺在地上慘叫的劉主任,和一個被按在地上、滿臉是血的父親。
“廢物,真是廢物。”
一個平靜得有些冷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不大,卻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壓,讓在場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還在地上哀嚎的劉主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慘叫聲戛然而止,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捂着傷口,一臉諂媚又畏懼地低下頭:
“趙……趙管家,您怎麼親自下來了?”
門口走進了一個男人。
約莫五十多歲,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左胸口袋裏甚至折着一塊精致的手帕。
他和這充滿血腥味、如屠宰場般的手術室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一個剛從音樂會離場的紳士,優雅,且幹淨。
趙管家並沒有理會劉主任,而是從口袋裏掏出那塊手帕,輕輕捂住口鼻,眉頭微蹙,仿佛是在嫌棄這裏的空氣不夠清新。
他走到被踩在地上的沈安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這個國家級的病毒學家。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因爲淋雨而發抖的流浪狗。
“沈博士,久仰大名。”
趙管家蹲下身,即使是蹲下,他的背依舊挺得筆直,“本來,小少爺的手術成功,這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喜事。你女兒的心髒能在趙家未來的掌舵人身體裏跳動,這也算是她生命的延續和升華,不是嗎?”
沈安拼命抬起眼皮,死死盯着這張看起來斯文儒雅的臉,一口混着牙齒碎片的血水直接噴了過去:
“畜……生!”
趙管家並沒有躲,任由那口血水吐在自己昂貴的西裝上。
他也不生氣,甚至笑了笑,伸手用那塊幹淨的手帕,一點點擦去衣服上的血跡,動作慢條斯理:
“讀書人就是火氣大。沈博士,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說着,趙管家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展開在沈安眼前。
那是一份《器官捐贈及遺體處理協議書》。
在乙方那一欄上,赫然籤着沈安的名字,甚至還有早已按好的紅色手印!
字跡,竟和沈安的一模一樣!
“你看,雖然沈太太和小千金遭遇了嚴重的車禍,搶救無效不幸離世,但沈博士你大義凜然,爲了醫學事業,自願捐贈妻女的器官和遺體……這是多麼感人的故事啊。”
趙管家語氣平淡地講述着,仿佛這就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
車禍?捐贈?
沈安的瞳孔猛烈收縮。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眼前這是一張怎樣的網。
這不僅僅是凶殺,這是一場從頭到尾、精心編織的掠奪!
他們不僅要殺了人,還要把你的一切利用到極致,甚至連“名聲”都要替你安排好,把你打造成一個悲情的英雄,或者……如果自己不配合,就會變成另一種版本?
“這是……僞造的!監控……我的行車記錄儀……我家裏的監控……都在……”沈安喘着粗氣,試圖抓住最後的理智反駁。
趙管家笑了,這次笑得有些憐憫。
“沈博士,你在實驗室待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天是怎麼黑的。”
趙管家站起身,拍了拍褲腳不存在的灰塵,語氣隨意味深長:
“你說的那些,五分鍾前,因爲暴雨雷擊導致的電路故障,都已經全部損毀了。現在的仁心醫院,所有監控數據,幹幹淨淨。”
“哦,對了,不只是醫院。”
趙管家轉頭看了一眼劉主任,劉主任立刻心領神會地打開了牆上的壁掛電視。
新聞頻道正在播報着午夜突發新聞。
【本台快訊:今夜暴雨,濱江路發生一起嚴重車禍,一輛大衆轎車因失控撞毀,據悉,車主沈某(某病毒研究所人員)因長期賭博欠債,精神恍惚……】
屏幕上,是沈安那輛停在路邊的破大衆被“加工”後的慘狀,周圍甚至還散落着幾張人爲放置的“借條”。
“你——!!”
沈安目眥欲裂,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涼透。
這就是趙家的力量?
幾十分鍾的時間,他們不僅完成了殺人取心,甚至編織好了一切劇本,抹除了一切痕跡!
“我們是講道理的。”
趙管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安,聲音輕柔,“收下剛才劉主任給你的那張卡,拿着錢,給她們買塊好的墓地,你自己也能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我們不想把事情做絕。”
“畢竟,我也很欣賞沈博士的才華。國家級的病毒人才,如果因爲‘醫鬧’或者‘精神病’被關進籠子裏,那是國家的損失。”
這是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要麼拿錢閉嘴,承認這一切是意外和捐贈。
要麼……身敗名裂,人間蒸發。
沈安看着不遠處的妻女。
蘇芸的臉正對着他,那雙未閉合的眼睛裏,似乎還殘留着死前想要保護女兒的堅決。
如果拿了這筆錢……承認了這一切……
那自己算什麼?
賣妻求榮?把女兒按斤論兩賣給魔鬼的幫凶?!
“趙家……”
沈安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一只手的束縛,手指死死摳進地磚的縫隙裏,指甲瞬間崩斷。
“我發誓……就算化作厲鬼,我也要……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
趙管家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就是我不喜歡和搞技術的人打交道的原因,太軸,不懂變通。”
他對着那幾個按住沈安的保安揮了揮手。
“既然沈博士這麼激動,手肯定也不穩了,那這雙手,留着做實驗也危險,不如……算了吧。”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說“這菜涼了倒了吧”一樣輕鬆。
兩名保安立刻會意,臉上露出猙獰的笑,一人一邊,死死將沈安的右臂——那只曾經操作過世界最精密病毒提取儀、那是被譽爲“上帝之手”的右臂,反向按在了地面上。
“不……不要……”
沈安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驚恐。
對於一個頂尖的外科和病毒專家來說,手,就是生命。
“趙管家!別!我們可以談!!”沈安試圖拖延,他不能失去這雙手,失去了手,他連復仇的資本都沒有了!
“晚了。”
趙管家冷漠地轉過身,向門外走去,仿佛不想聽到接下來刺耳的聲音。
“咔嚓!!!”
清脆,甚至帶着幾分炸裂的骨裂聲,在安靜的手術室裏回蕩。
沈安的手肘,被硬生生反向折斷,骨茬刺破皮膚,露出了森白的骨頭。
“啊啊啊啊啊——!!!”
沈安疼得渾身抽搐,雙眼翻白,幾乎瞬間就要昏死過去。
但他沒有昏。
那幾個保安也是狠角色,竟然拿過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冰桶,直接潑在了沈安頭上。
刺骨的冰水混着血水流進眼睛裏。
沈安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右手軟軟地攤在一旁,呈現出一種詭異扭曲的角度。
廢了。
徹底廢了。
趙管家停在門口,沒有回頭,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對了,忘了告訴沈博士。爲了讓小少爺用得安心,那個‘自願捐贈’的手印,我們已經幫你在各種文件上按好了。”
“還有,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想……沈博士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吧?”
說完,他拉開門。
門外,幾個身穿警服的人正神色焦急地沖進來,爲首的是一個方臉、胡子拉碴的中年刑警。
當看到那個刑警的一瞬間,沈安那灰敗如死灰的眼中,最後閃過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
王烈!
市刑偵支隊的王隊長!
他和王烈曾在一個案子裏有過交集,那是幾年前的一次投毒案,沈安作爲技術專家協助破案。
王烈是個硬漢,是個嫉惡如仇的好警察!
“王隊……王烈……”
沈安虛弱地呼喊着,聲音裏帶着最後的祈求。
只要王烈看到這一幕……哪怕趙家再強,只要有正義的警察看到現場……
王烈沖了進來。
當他看到如屠宰場般的手術室,看到被開膛破肚的小女孩,被抽成幹屍的女人,以及斷手倒在血泊中的沈安時。
這位從警二十年的鐵漢,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臉色瞬間煞白,眼角的肌肉劇烈抽搐。
“王……王隊……”沈安艱難地挪動身體,“救……救救念念……她們……趙家……”
王烈沒有立刻沖上來。
他站在門口,先是看了一眼裏面煉獄般的場景,然後慢慢地,將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雲淡風輕的趙管家。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
趙管家微微一笑,對着王烈點了點頭,那種眼神,既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無聲的施壓和嘲弄。
“王隊長來得正好,這有人醫鬧,不僅私闖重地,還打傷了我們醫院的主任,試圖破壞捐贈遺體。哎,現在的賭徒啊,爲了訛錢,真是連人性都沒了。”
趙管家說着這番顛倒黑白的鬼話,眼睛卻死死盯着王烈。
王烈的拳頭捏緊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一只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配槍上。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
沈安看着王烈。
快抓他啊!快封鎖現場啊!這是證據!這是活生生的地獄啊!
然而。
一秒,兩秒,三秒……
王烈按在槍套上的手,顫抖着,最終,鬆開了。
他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那雙曾經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裏,此刻只剩下濃濃的無奈、悲憤,和深深的……無力。
他沒有看趙管家,而是轉過頭,不敢去面對沈安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
他對着身後的隊員,聲音沙啞得像是含着一口沙礫:
“嫌疑人……沈安,因涉嫌……尋釁滋事和傷人……帶回局裏……協助調查。”
那一刻。
沈安眼裏的最後一絲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