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就這麼住了下來。
在我那套位於市中心頂層、能俯瞰半個城市夜景的公寓裏。
客房是現成的,但林予深還是忙前忙後,給她換了全新的床品,添置了一堆女孩子用的零零碎碎。
我冷眼旁觀,看他像個初次布置新家的毛頭小子,只是女主角不是我。
“棲棲,那條鵝絨被放哪兒了?言言怕冷,客房那條有點薄。”林予深從客房裏探出頭問我。
我正坐在沙發上,翻着一本財經雜志,頭也沒抬:“儲藏室最頂層,自己拿。”
那是我媽從國外給我帶回來的,我自己都沒舍得用幾次。
林予深哦了一聲,窸窸窣窣地去翻找。
夏言趿拉着那雙過大的拖鞋,怯生生地站到我面前,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顧姐姐,對不起,真的太麻煩你和予深哥哥了。我……我找到工作就馬上搬走。”
我翻過一頁雜志,紙張發出輕微的譁啦聲。
“不麻煩。”我語氣平淡,“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她似乎被我這不冷不熱的態度噎了一下,但很快又調整好表情,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着一種天真的羨慕:“顧姐姐,你的皮膚真好,平時都用什麼護膚品呀?我……我從來沒用過好的,可以跟你學習一下嗎?”
來了。
我抬眼看她,她眼神清澈,滿是求知欲。
“隨便用用,沒什麼特別的。”我重新低下頭,不想接招。
但她顯然有備而來。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夏言“正好”從客房出來,手裏拿着一個眼熟的小瓶子,臉上帶着點不好意思的紅暈:“顧姐姐,我……我剛剛洗臉後覺得有點幹,看到你浴室櫃裏有這個保溼精華,就……就抹了一點點,你不介意吧?”
那是我托朋友從瑞士帶回來的限量版,一瓶五位數。
林予深剛好從書房出來,聽到這句話,立刻笑道:“沒事,棲棲東西多,你用一點沒關系。棲棲不會介意的,對吧?”
他看向我,眼神裏是理所當然的請求。
我看着夏言手指上那點殘留的晶瑩液體,再看看林予深那張寫滿“她只是不懂事,你讓讓她”的臉,胃裏一陣翻涌。
我笑了笑,沒說話。
默認,有時候是最高級的縱容。
夏言像是得到了鼓勵,臉上的忐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秘的得意。
真正的挑釁發生在第二天晚上。
我們三人難得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晚飯,氣氛詭異。
夏言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纖細的眉毛微微蹙起,手指按着太陽穴,聲音虛弱:“予深哥哥,我頭有點暈,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吹風了……”
林予深立刻放下碗筷,關切地探過身:“怎麼了?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不用,”夏言連忙擺手,眼神飄忽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可能就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就是……就是晚上一個人睡在陌生的地方,有點害怕……”
她聲音越說越小,帶着哭腔。
林予深眉頭緊鎖,猶豫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冷笑,等着他的表演。
“棲棲,”他果然開口,語氣帶着商量,卻不容拒絕,“你看言言不舒服,一個人住客房也確實害怕。要不……今晚我睡沙發,讓言言跟你睡主臥?你們女孩子也好說說話。”
讓我和這個跟我七分像的替身睡一張床?
林予深,你到底是怎麼想出這種天才主意的?
是覺得我們躺在一起,能讓你同時享受到“白月光”和“替身”的雙重快樂嗎?
我還沒說話,夏言就急忙搖頭:“不不不,那怎麼行!怎麼能讓予深哥哥你睡沙發!我……我沒事的,我忍一忍就過去了……”
說着,她就要站起來,身形卻晃了晃,一副弱不禁風快要暈倒的樣子。
林予深趕緊扶住她。
“別逞強!”他語氣帶着責備,更多的是心疼,然後轉向我,語氣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不滿,“棲棲,你就幫忙照顧一下言言怎麼了?她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多不容易。”
看,又來了。
她不容易,所以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入侵我的生活,分享我的未婚夫,使用我的物品,現在還想爬上我的床?
而我“獨立堅強”,所以我活該退讓,活該“通情達理”?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睡眠淺,旁邊有人睡不着。”我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林予深和靠在他懷裏的夏言,“客房她住着害怕,主臥我不習慣與人同睡。解決方案很簡單——”
我看向林予深,一字一句:“你,去客房陪她睡。我睡主臥。”
林予深的臉瞬間漲紅:“顧棲!你胡說八道什麼!”
夏言也像是被嚇到了,臉埋在林予深胸口,肩膀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我說錯了嗎?”我挑眉,“你不是心疼她害怕?你去陪着,不是最能解決問題?還是說,你覺得你去陪睡,‘性質’就變了?”
我刻意加重了“陪睡”兩個字。
林予深氣得胸口起伏:“你!不可理喻!我和言言是清白的!”
“哦。”我點點頭,“所以,你寧願讓她害怕着,也不願意用你‘清白’的身軀去守護她一夜安寧?林予深,你的‘照顧’,也挺有原則的。”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精彩的臉色,轉身走向臥室。
身後,是林予深壓低聲音的安撫,和夏言更加委屈的啜泣。
這場鬧劇,最終以夏言“堅強”地表示可以一個人睡客房,林予深“不放心”地在客房打地鋪守夜告終。
我躺在主臥寬敞的雙人床上,第一次覺得這張床如此空曠,如此冰冷。
半夜,我起身去廚房倒水。
經過客房時,門虛掩着一條縫。
裏面透出微弱的光,還有夏言壓低卻清晰的聲音:
“予深哥哥,你睡地上冷不冷?要不……你還是上來睡吧,床很大的……我相信你……”
我腳步頓住,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緊。
然後,我聽到林予深有些沙啞的、帶着克制的聲音:
“言言,別鬧……快睡吧。我答應過棲棲要照顧你,不能越界。”
不能越界?
你們現在的行爲,和越界有什麼區別?
我面無表情地喝完了杯中的水,回到主臥,鎖上了門。
第二天是周末,林予深因爲“照顧”夏言一夜沒睡好,頂着黑眼圈去了公司,說有個緊急項目要處理。
家裏只剩下我和夏言。
我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處理郵件,陽光灑滿全身,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夏言在客房裏待了很久,然後,她走了出來。
沒有像往常一樣穿着那件白裙子,而是換上了我昨天剛買回來,還沒拆標籤的真絲睡袍。
睡袍有些大,鬆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露出纖細的鎖骨。
她徑直走到我的梳妝台前,那是我的領地,擺放着我所有的珠寶、化妝品和私人物品。
她像是女主人一樣,坐下來,好奇地拿起這個,摸摸那個。
然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首飾盒最中央的位置。
那枚鑽戒。
我和林予深的訂婚戒指。因爲平時做事情不方便,我習慣回家後就摘下來放在那裏。
我看到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戒指拿了起來。
陽光下,鑽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對着鏡子,慢慢地將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
尺寸有些大,但她反復調整着,讓戒指穩穩地卡在指根。
她抬起手,對着陽光,癡迷地看着手指上那枚象征着我婚姻承諾的戒指,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滿足的、近乎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裏,再也沒有了半分怯懦和不安。
只有赤裸裸的炫耀和侵占。
我從平板電腦的反光裏,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切。
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憤怒和惡心感如同火山噴發前的岩漿,在我胸腔裏劇烈涌動。
但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機。
我點開了那個昨晚才存入的號碼。
屏幕亮起,備注是兩個字:靳嶼。
我撥通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對面傳來一個清冽幹淨的年輕男聲,帶着一絲不確定:“喂?您好,請問是……”
我看着梳妝台前,依舊在欣賞“她”的戒指的夏言,語氣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極淡的、禮貌性的笑意:
“是靳嶼嗎?我是顧棲。”
“今天下午三點,市中心圖書館一樓咖啡區,方便見一面嗎?我想和你談談資助的具體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