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只見謝景淵緩步從隊列中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暗青色的朝服,更襯得他面色蒼白,身形清瘦。
他先是微不可聞地咳嗽了兩聲,仿佛這殿中的冷氣都讓他有些受不住,那病弱之態,與方才御史口中那個“強搶民女”的惡霸形象判若兩人。
他沒有看叫囂的御史,也沒有看幸災樂禍的秦大人,而是對着龍椅深深一揖。
“回稟陛下,”他的聲音清越,卻帶着一絲虛弱的啞,“劉御史所言,臣不敢苟同。”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地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衆人耳中。
“其一,林逾白與江家小姐的婚約,並未走過三媒六聘,未曾交換庚帖,更未通報官府宗族。民間口頭之約,如何能算‘夫妻’之名?既然婚約未成,又何來‘強搶臣妻’一說?”
短短兩句話,直接將那頂“強搶臣妻”的大帽子給摘了個幹淨。
御史劉誠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沒想到謝景淵如此冷靜,直接從法理上釜底抽薪。“你......你們早有約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謝景淵聞言,竟是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帶着幾分孱弱,卻又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譏誚。
他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眸子終於第一次掃向秦大人和他身後的黨羽,隨即轉向龍椅,語氣裏添了幾分無奈與坦然。
“其二,至於江小姐爲何深夜到訪臣的府邸......”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在所有人豎起耳朵的緊張時刻,他才幽幽開口,拋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答案。
“許是......江小姐心悅於臣,不忍見臣沉痾染身,故而深夜送藥探望。陛下,臣總不能將一位關心臣身體的姑娘拒之門外,任其在寒風中受凍吧?”
“譁——”
整個朝堂徹底炸了鍋。
心悅於他?
這話簡直比直接承認搶人還要狠!
這不單單是解釋,這是在林逾白和秦大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什麼強搶?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你林逾白留不住人心,反倒惡人先告狀!
秦大人的臉色瞬間由紅轉黑,再由黑轉青,精彩至極。
他設想了謝景淵一萬種辯解的方式,抵賴、威逼、或是幹脆認罰。
卻唯獨沒有想到,他竟會用這種方式,將一盆髒水幹幹淨淨地潑了回去,還順帶踩了林逾白一腳,讓他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一個連未婚妻的心都留不住的男人,還有臉在朝堂上叫屈?
龍椅上的永安帝,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真實的笑意。
他看着下方臉色鐵青的秦黨,又看了看從容自若、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謝景淵,心中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謝家勢大,他一直忌憚。原本還擔心謝景淵會與哪個高門貴女聯姻,強強聯合,尾大不掉。
可現在......一個商賈之女?
江家,他知道,北方最大的皇商,富可敵國。但再有錢,也是“商”。在重農抑商的大鄴朝,商人地位低下,毫無根基,更別提在朝中有什麼實權。
這簡直是天賜的絕佳棋子!
讓謝景淵娶一個商女,既能安撫謝家,不至於讓他與朝中重臣結成更穩固的姻親,又能用這樁婚事稍稍打壓一下謝景淵的氣焰,讓他明白,他這個世子,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娶的。
而且,還能順手賣謝景淵一個人情,讓他以爲自己是龍心大悅,成人之美。
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爲?
想到這裏,永安帝“啪”地一拍龍椅扶手,發出一聲爽朗的大笑,打破了殿中的死寂。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年輕人之間的情情愛愛,險些讓劉愛卿誤會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劉誠,語氣寬和:“不知者不罪,劉愛卿也是爲朝廷綱紀着想,朕不怪你。”
隨即,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向謝景淵,帶着一種成人之美的熱情。
“既然你與江家小姐兩情相悅,朕,豈有不成全的道理?朕看這樁婚事就很好嘛!”
“傳朕旨意!”
永安帝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江家有女江寧晚,溫婉賢淑,秀外慧中,特賜婚於寧國公世子謝景淵爲正妻!爲表皇恩,敕封江寧晚爲安平郡主。婚期......就定在一個月後!欽此!”
聖旨一下,滿朝皆驚。
秦大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他費盡心機,竟是親手爲謝景淵鋪平了道路,給人家送上了一樁皇帝親自賜下的婚事!
而謝景淵,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病弱模樣,他再次俯身,長長一揖,聲音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
“臣,謝景淵,謝陛下隆恩。”
他微微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算計得逞的精光。
江寧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謝景淵的人了。
聖旨是在第二天清晨抵達江府的。
那明黃的綢緞,由宮裏來的老太監尖着嗓子展開,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金,砸在江家人的心頭,沉甸甸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商江氏之女江寧晚,性行淑均,克嫺於禮,特冊封爲安平郡主,賜婚於寧國公世子謝景淵,擇吉日完婚,欽此。”
安平郡主。
這四個字像是一道驚雷,炸得整個正廳鴉雀無聲。
江父江遠航和江母柳氏愣在原地,臉上血色褪得一幹二淨。他們想過千萬種可能,甚至做好了被秦黨報復、家業凋零的準備,卻獨獨沒料到,女兒會被推上這樣一條看似尊貴,實則凶險無比的道路。
冊封郡主,這是何等的榮耀。可這份榮耀,是用來給寧國公府沖喜的。
整個京城誰人不知,寧國公世子謝景淵,是一尊琉璃美人,一個藥罐子。空有一張顛倒衆生的臉和滔天的家世,身子骨卻弱得風一吹就倒,傳聞斷言他活不過三十。
女兒嫁過去,不是守活寡是什麼?
江寧晚卻很平靜。
她跪在蒲團上,叩首謝恩的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臣女江寧晚,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