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內殿,乃是大雍帝王的寢居之所。
這裏不似前殿那般威嚴莊重,地上鋪着厚厚的西域羊毛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博古架上擺放着幾件溫潤的玉器,那張寬大的龍榻更是用極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四周垂着明黃色的鮫紗帳幔,層層疊疊,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曖昧與尊貴。
姝懿被放到龍榻上時,人還有些懵。
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雲絲被,鼻尖全是褚臨身上那股冷冽好聞的氣息。
她呆呆地坐着,兩只小手還揪着褚臨的衣襟不放,一雙剛睡醒的眼睛水霧蒙蒙的,透着還沒回過神的茫然。
“鬆手。”
褚臨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他那身玄色常服被她揉得有些皺了,領口也被扯開了一些,露出鎖骨處冷硬的線條。
姝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這是……龍榻?!
“啊——”
她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鬆開手,整個人往床角縮去,直到後背抵上了堅硬的床圍,才退無可退地停下來。
“陛、陛下……”姝懿抱着膝蓋,嚇得說話都結巴了,“奴、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滾下去!”
說着,她就要手忙腳亂地往床下爬。
開什麼玩笑!睡龍床是要掉腦袋的!而且——而且孤男寡女的,萬一陛下獸性大發——
她腦子裏瞬間閃過宮裏那些老嬤嬤講的恐怖故事:什麼被皇帝臨幸後如果不滿意就會被做成花肥,什麼侍寢時叫得太大聲會被割舌頭……
姝懿越想越怕,小臉煞白,小心翼翼一點點往床邊挪。
誰知因爲太慌張,加上那裙擺太長,她腳下一滑,整個人直接從床沿栽了下去。
“啊——”
預想中與地面的親密接觸並沒有發生。
一只手臂橫空出世,像是拎小雞崽一樣,輕輕鬆鬆地抓住了她的後領,將她整個人提溜了回來。
褚臨黑着臉,看着這個笨得無可救藥的小東西。
“跑什麼?”
他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口,那股子戾氣又隱隱有些壓不住了,“這地上鋪了地龍,你這麼摔下去,是想把腦袋磕傻了賴在朕這裏一輩子?”
姝懿被他拎着,腳尖離地,像只撲騰的小鵪鶉。
聽到這話,她委屈地癟了癟嘴,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回尚食局……”
“回尚食局?”
褚臨冷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他鬆手,將她扔回柔軟的被褥間,隨後欺身而上,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屬於男人的強烈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
姝懿嚇得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
他離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數清他濃密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呼吸間噴灑在自己臉上的熱氣。
“進了這養心殿,便是朕的人。”
褚臨微微俯首,那雙幽深的鳳眸緊鎖着她的眼睛,聲音低沉暗啞,帶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尚食局那種地方,往後不必再想了。”
“可是……”姝懿弱弱地反駁,“我有紅燒肘子還在那兒……”
褚臨:“……”
那一瞬間,褚臨眼底的深沉裂開了一道縫。
他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見到這種時候還在惦記紅燒肘子的女人。
“紅燒肘子?”褚臨氣極反笑,修長的手指捏住她肉乎乎的下巴,微微用力,“朕的御膳房有什麼沒有?你想吃龍肉朕都能讓人給你做,你就惦記那兩個破肘子?”
姝懿被迫仰着頭,眼淚汪汪:“那、那不一樣……那是王大娘特意給我留的……”
褚臨看着她那張一開一合的紅潤小嘴,腦子裏那根名爲理智的弦突然崩了一下。
他喉結微動,眸色變得晦暗不明。
“閉嘴。”
他鬆開手,直起身子,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轉身走到一旁的衣架前,開始慢條斯理地解開腰間的玉帶。
姝懿原本還在心疼肘子,看到這一幕,整個人瞬間炸毛了。
解、解腰帶?!
“陛、陛下!您您您要幹什麼?!”
姝懿嚇得往被子裏鑽,只露出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奴婢、奴婢還小……奴婢還沒長開……奴婢……”
“閉嘴!”
褚臨忍無可忍地低喝一聲。
他將外袍脫下,隨手扔在一旁的屏風上,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
褪去了那身厚重的玄衣,他整個人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卻多了幾分清冷矜貴的少年氣。
他轉過身,看着那個把自己裹成蠶寶寶的小東西,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過來。”他招了招手。
姝懿拼命搖頭,把被子裹得更緊了:“我不!我不侍寢!我還不想死!”
褚臨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誰告訴這蠢東西侍寢會死?
他大步走過去,連人帶被子一把撈進懷裏,動作強勢得不容拒絕。
“啊——”姝懿驚呼一聲,下一秒,整個人已經被按在了他的胸口。
隔着一層薄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一下下撞擊着她的耳膜。
“聽着。”
褚臨按住她亂動的腦袋,聲音就在她頭頂響起,“朕今日乏了,沒那閒工夫動你。你若是再敢亂動一下,朕就把你丟出去喂李玉養的那條黑狗。”
喂狗!又是喂狗!
姝懿瞬間安靜如雞。
她僵硬地趴在他懷裏,小聲試探:“真、真的不吃我?”
褚臨閉上眼,將下巴擱在她發頂,聲音裏透着濃濃的倦意:“朕不吃人。睡覺。”
他是真的累了。
連日的頭痛折磨得他夜不能寐,神經時刻緊繃着。
可只要這小東西在身邊,那股淡淡的奶香就像是最強效的安神藥,讓他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
殿內的燭火被李玉悄無聲息地熄滅了大半,只留下一盞昏黃的宮燈,透着朦朧的暖意。
姝懿起初還緊繃着身體,生怕這活閻王半夜突然暴起傷人。
可漸漸的,身後傳來了男人平穩綿長的呼吸聲。
他睡着了?
姝懿悄悄抬起頭,借着微弱的燈光打量着褚臨的睡顏。
睡着後的他,沒了白日裏的那股戾氣,眉目舒展開來,竟顯得格外好看。
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簡直比畫上的神仙還要俊美幾分。
而且……他的懷抱好暖和啊。
這龍床也好軟啊,比尚食局那硬邦邦的木板床舒服了一百倍。
姝懿那點少得可憐的警惕心,在溫暖和舒適的夾擊下很快潰不成軍。
困意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她打了個哈欠,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索性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把臉埋進褚臨的頸窩裏,小手還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這人雖然凶了點,但好像……也沒那麼壞?
至少,他還給她吃如意糕呢。
這麼想着,姝懿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
次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櫺灑進內殿時,李玉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準備伺候陛下早朝。
撩開鮫紗帳的一瞬間,這位伺候了兩代帝王的總管太監,再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只見那寬大的龍榻上,平日裏睡覺極其規矩、甚至有些孤僻的萬歲爺,此刻正側身躺着。
而他的懷裏,那個叫姝懿的小宮女,整個人像只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
一條腿極其不雅地壓在萬歲爺的腰上,一只手還搭在萬歲爺的胸口,睡得那是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最要命的是,萬歲爺不僅沒有把人踢下去,反而一手護在她背後,似乎是怕她着涼。
聽到動靜,褚臨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裏一片清明,沒有半分剛醒的迷蒙,卻也難得的沒有半分戾氣。
他看了一眼懷裏睡得正香的小東西,眼神微微柔和了幾分。
見李玉張大了嘴巴正要喊人,褚臨眉頭微蹙,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
“噓。”
他極輕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小心翼翼地拿開姝懿的手腳,動作輕得像是怕驚碎了一個美夢。
起身下床,更衣洗漱。
全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直到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上朝時,褚臨才回頭看了一眼龍榻上那個隆起的小鼓包。
“讓她睡。”
他對李玉低聲吩咐道,“早膳備些甜口的粥點,這小東西嗜甜。等她醒了再伺候她用膳。”
李玉躬着身子,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哪裏是找了個奉茶宮女?
這分明是給自己找了個活祖宗啊!
“是,奴才遵旨。”李玉頭壓得更低了。
褚臨轉身踏出殿門,晨光灑在他玄色的龍袍上,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的腳步輕快了幾分,連往日裏覺得枯燥乏味的早朝,此刻似乎也沒那麼令人厭煩了。
因爲他知道,下了朝回到這裏,還有個軟乎乎的小東西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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